珠玉,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尘翳,虽仍矜贵,却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如同秋江暮色里偶然驻足的孤鸿。
崔尽忠姿态恭敬地趋近一步,状似无意地扫了眼舒窈捏紧的指尖:“娘子……”他斟酌着措辞,“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舒窈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勉强牵了牵唇角,她露出一丝极苦极苦的笑意,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方才…被那厮杀声一惊……不知怎地…想起一件从前的小玩意儿了……”
她将声音放平,带着一丝追忆:“前时仓促,有枚私人玩意儿,被赵将军收着了。铜制密押,约莫这般大小。”素手略一比划,“不知…赵将军可还留着?若方便,崔总管可否替窈窈问问,此物…可否归还?”
眉梢恰到好处地染上一丝落寞,仿佛自知痴人说梦。
崔尽忠脸上皱纹因这少女心事柔和了一瞬,躬身道:“奴才记下了,这就去寻赵将军问明下落,尽力为娘子寻回此物。”
“有劳崔总管了。”舒窈微微颔首。
待崔尽忠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
舒窈重新执笔,目光落回文书。
但愿此问能换来人质的确切消息。
一点火星噼啪炸响,溅落案头。
舒窈一目十行地捕捉着文书中关键词,将枯燥的文字迅速归类存档。
社畜本能正高效运转着,这份高效带给她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没有被幽禁,她还是那个在格子间为绩效奋斗的打工人。
舒窈熬到深更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挪进里间歇息。
梁帝待她还算客气,至少睡觉的时候没派人守着。
她怔怔望着这间素净卧房。
床榻正对着房门与窗牖,窗纸外两名守夜兵卒的身影隐隐晃动。
床榻右侧另有一扇小窗,窗下便是妆台。
妆台上,赫然立着一盏铜灯台,式样与正厅那盏分毫不差。
灯芯一点残焰跳动,扩出微弱的光晕。
舒窈捻灭了灯芯,摸向那扇小窗。
白日里她便留心过,这文书别院是个回字形格局。
若没猜错,这扇窗与院墙间,应有一条无法布防的窄巷。
为验证心中所想,舒窈蹲在窗棂角落旁,小心翼翼剥开窗纸一角,就着缝隙凝目望去。
窄巷。高墙。和她想的一样。
然,不远处的高墙上,竟有一个意料之外的木棂窗漏。
一个念头腾地窜起,烫得舒窈指尖都发抖。
舒窈将指尖舔至濡湿,往窗纸卷起的边角上点了点,将窗纸捻捺抚平。
随后缓缓直起身子,双手抵住窗棂,暗中着力,推开寸许宽的缝隙。
窗扇滑开时,老旧木轴发出艰涩的呻吟。
舒窈动作一凝,倏地侧首回望。
门外兵卒形影未动。
还好……
舒窈暗吁口气,肩背稍松,悬着的心往回落了落。
不敢迟疑,反手抄起妆台上的铜灯台。
没有丝毫犹豫,将灯台底座的边缘抵在,木棂格子与墙体连接的缝隙间。
咬紧牙关,手腕运力。
吱嘎。
铜身啃咬着朽木,发出沉闷的钝锯声。
细碎的木屑簌簌落进漆黑的夹道里。
昏暗中,她的眸子亮得灼人,刻意放缓了手中的速度。
不急,慢慢来,夜还长着呢……
翌日,舒窈披了件素袄,揉着惺忪睡眼,朝桌案走去。
行至案边,掩口打了个小小的欠伸,眼窝挂着青影,眼角带着困意。
舒窈人还没站稳,崔尽忠便悄没声地堵在了她眼前。
“娘子晨安。”崔尽忠压低嗓子道,“您昨日吩咐要寻的那物件……”话尾悬着,眼风飞快掠过舒窈尚带倦意的面庞,续道:“奴才已探过口风……只怕……一时恐难索回。”略一顿,“倒是圣上……”声气里掺着一丝伪饰的平和,“昨儿个特意嘱咐下来,道是人皆安好。显见是天心垂怜,时时挂念着娘子关切之处。”
人皆安好?
舒窈心下纳罕。
梁帝不光听懂了她借问铜印探听人质安危的弦外之音。
竟然还派了心腹内侍过来递话。
这份体贴,似乎过于沉重。
舒窈喉头发紧,无声自问道。
她一个前朝质子有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