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萧承璟自案上醒来。
伏睡一宿,他浑身骨节酸麻。
顾不得舒展,他转头望向榻上的舒窈。
见她仍沉沉睡着,面容恬静如春日海棠,眼底浮起一片温软笑意。
他轻手轻脚地掀帘出帐,恰见赵俨立于帐外。
一问才知,沈越手下一名副将,果然不愿坐以待毙,趁夜杀了沈越,提其首级开城献降了。
晨风徐来,吹得萧承璟衣袂微扬。
这一刻,他胸中快意翻涌,如长河决堤,激荡难平。
梁国历代先祖励精图治,所求者——
他萧承璟做到了!
脚下万里山河,自此尽入梁国疆域。
风起云涌,尽在掌握;日月轮转,皆随其意。
转头看了眼蟠龙金顶帐,萧承璟挥退赵俨,唤来崔尽忠。
低声吩咐道:“将车架调来帐边。”
崔尽忠应了声是,匆匆安排去了。
随即入帐,一手托住舒窈的肩背,一手轻轻绕过她膝弯,将人从帐中抱了出来。
她身子软绵绵地偎在他怀中,呼吸温热地拂过他颈侧。
竟是毫无戒备的全然倚靠之态。
他略一掂量,不由将手臂收得更紧,让她贴自己心口更近些。
崔尽忠见此情景,忙低眉敛目,不敢多看。
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萧承璟步履极稳,登车之际亦未有半分颠动。
马车缓缓前行,直到轮下碾过碎石,才出了些颠簸。
舒窈只觉身子一轻,恍若踏空云中。
慌乱间,揪住一旁衣袖。
那金线纵横交错的触感,叫她骤然清醒。
她指下一颤,倏地松开捻着的织金锦缎,仿佛被暗纹燎了指尖。
急急直起身子,转脸正迎上一双沉静的眸子。
她心头一跳,忙垂首告罪:“臣女失仪,望陛下恕罪。”
却听那人声气缓和,似带着一丝无奈:“姜卿……不必如此防备朕。”
不必如此防备?
舒窈抿出一抹无奈的笑痕:“陛下恕罪。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臣女生性如此,只怕一时难以更改。”
许是,人对名贵难驯的珍禽异兽,总会多几分宽纵。
这般带刺的话,竟未惹怒他。
他温言道:“朕知你幼时不易。可如今境遇已变,何必总将心悬得这样高?世事未必如你所想那般不堪。”语气沉缓,似欲抚平她心底涟漪。
舒窈暗哂道:堪与不堪,不由她做主,又有什么意义?
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只抬起眼来,一双眸子盈盈地望向他:“陛下既这般说……那能否开恩,放了春桃?”
萧承璟以为她定要再犟上一犟,不想她竟顺势说起软话来。
他微微一哂,嗓音里含着几分无可奈何:“时候到了,你自然能见到她。”
舒窈瘪了瘪嘴,垂下头去:“那臣女先谢过陛下了。”
车内一时静极,唯闻车轮轧过官道的碌碌轻响。
默然片刻,舒窈再度开口:“陛下此番……欲将臣女带往何处去?”
经过几番言语交锋,她已有些掌握,他说话的路数,不待他故技重施,轻声补上一句:“这回,陛下莫要再反问臣女了。臣女只想听陛下的安排。”
萧承璟确有此意,被她一语道破,眸中讶色一转:“你倒机敏。”随即轻扬唇角,低声笑了出来,“去梁国行宫。你是礼国公主,朕岂会怠慢。”
听闻是去行宫,而非皇宫,舒窈心下稍宽,觉得此事或许尚有转圜。
嘴上却不肯落了下风,自嘲般开口道:“机敏有何用?还不是落在陛下手里。只怕这点小聪明,反倒添了几分陛下抓住臣女的乐趣。”
萧承璟眼梢轻扬,笑出声来:“说得不错。确实有趣。”
舒窈悻悻然收了声,偏过脸看向窗外。
马车驶入高墙深院,终停在一处禁卫林立的巍峨殿宇前。
萧承璟引着舒窈步入宫室。
两旁列队恭候的宫女内侍皆俯首跪迎。
这些宫人虽跪满一路,于他却与廊下的画屏、阶前的铜鹤无异,不过是这殿中的陈设。
是以,他看也未看他们一眼。
行至殿宇深处,他略略扫过四下布置,转身对舒窈道:“姜卿便暂居于此吧。”
话音未落,便提步离去了。
夜里,舒窈翻来覆去难入眠。
她抬眼望向穹顶藻井,但见金彩交错,一层叠着一层。
竟觉得胸口闷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终究是睡不着了。
她起身招呼来一个小宫女。
见小宫女手足无措地立于榻边,她抬眼流露出几分关切,轻声问道:“莫怕,替我取壶酒来可好?”想着,喝醉了也许就能睡着了。
小宫女闻言面露难色,踌躇着不敢应声。
舒窈见状,拢了拢鬓边碎发,商量道:“我知你为难,那便请你去崔总管跟前问一声可好?”
小宫女这才松了口气,应声是,便匆匆去寻崔尽忠了。
不多时,果然见她拎着一柄錾花银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