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说完,郑宇哲赶紧将话题拉回到一个更安全的、关于作品视觉冲击力的描述上,并适时地赞美了李尹熙的敏锐。
两人沿着展线缓步前行,在一尊抽象的不锈钢作品前停下。
扭曲反光的金属表面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
“这个,”郑宇哲指着作品说明牌,“作者试图用工业材料的冰冷和变形,表达后工业时代个体身份的迷失和异化”
“嗯,尹熙,你看这扭曲的镜像,是不是很像我们在都市里,被各种信息和欲望拉扯变形的状态?”
李尹熙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那些光怪陆离的倒影上。
身边之人的解读流畅、引经据典,几乎挑不出错。
但不知为何,李尹熙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异样,太顺滑了?
像一篇精心准备的讲稿,每个观点都严丝合缝地嵌在既定的框架里,少了点面对艺术品时那种本能的、或许不够严谨但真实的触动。
想起自己跟着阿妈请来的老师,在家里的艺术馆学习时,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讲到激动处会手舞足蹈,观点有时甚至前后矛盾,但那种对艺术赤诚的热爱和即兴的、带着个人生命、生活体验的解读,反而更让人动容。
“郑同学对当代艺术理论涉猎真广。”李尹熙笑了笑,没接茬关于“异化”的话题,反而指着旁边一件用废旧轮胎和钢筋焊接的作品,“这个呢?你觉得作者想表达什么?环保?还是对工业废墟的美学重构?”
郑宇哲镜片后的目光又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借着围观这件作品,趁着李尹熙不注意,迅速看了手心,又更迅速的插回兜里。
随即流畅地说道,“都有吧。环保议题是显性的,但更深层,可能是对废弃与重生的哲学思考。”
“这些被丢弃的轮胎,经过艺术家的手,获得了新的生命形式和美学价值,就像,”似乎在寻找一个更诗意的比喻,郑宇哲一点头,“对,就像,涅盘的凤凰?”
李尹熙听了,轻轻“嗯”了一声,也就没再追问。
这个比喻有点过于陈词滥调了。
她记得大姐夫李乐有一次评价某个画展时,也用了“涅盘”这个词,被曾老师笑着说“老套”。
当时还觉得大姐夫挺可爱。现在听郑宇哲用出来,却莫名觉得有点,刻意?
之后, 类似的小小“脱节”在接下来的观展中又出现了两三次。
就像李尹熙对一件以传统木雕技法表现赛博朋克主题的作品,饶有兴致地分析其传统技艺在数字时代的在地性、抵抗时,郑宇哲的回应虽然也提到了传统与现代的碰撞。
可话里,却显得有些泛泛,缺乏对具体技法和主题融合的深入见解。
但是每次,郑宇哲都凭借出色的语言组织能力和温和的态度,将话题圆融地过渡开,并辅以恰到好处的欣赏眼神。
这些细微的“不协调”和“顺滑”,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李尹熙的心底漾开一圈涟漪。
也许只是自己太过敏感,或者郑宇哲只是对某些流派没那么深入。
毕竟,他表现出来的艺术素养和谈吐,整体上远超她认识的绝大多数人,李尹熙如此想到。
走出展厅,天色已暗,华灯初上。深秋的寒意更浓了些。
深秋的凉意,吹起李尹熙鬓边的碎发。
“饿了吧?”郑宇哲很自然地侧身,替她挡了下风。
“我知道一家在这边,咱们的同胞开的烤肉,肉很新鲜,酱料也地道。离这儿不远,去尝尝?”
“好啊。”
。。。。。
离国美馆不远,一家名为汉江的韩式烤肉店。
郑宇哲先一步推开门,侧身让过李尹熙。
烤肉店不大,但生意兴隆,烟火气十足,烤肉的滋滋声、食客的谈笑声混合着诱人的肉香扑面而来。
一个微胖、系着围裙的中年大叔看到两人,立刻热情地上前招呼,“宇哲来啦!快里面请,刚你一打电话,位置给你留着呢!”
大叔的目光在李尹熙身上快速扫过,带着善意的打量。
郑宇哲微微躬身,“金大叔,打扰了。这位是我同学,李尹熙。尹熙,这是金大叔,这里的老板。”
“大叔,您好。”李尹熙礼貌地欠身。
“好好好,快坐快坐!”老板笑呵呵地亲自把他们引到靠里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麻利地擦着桌子,“怎么,今天想吃点什么?”
“还是老样子,雪花牛小排,厚切五花,再来份牛舌,”郑宇哲一边帮李尹熙拉开椅子,一边熟稔地报菜名,“对了,尹熙,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这里的海鲜饼和泡菜汤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