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朱家破旧的土坯房里沉淀下来,显得比外面更加浓重。
油灯的火苗无力地跳动着,勉强照亮了屋子中央的一小片地方。
贾栩安然地坐在一张掉了漆的方凳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面前的粗茶已经凉透,但他没有再碰一下。
魏和尚沉默地站在门口,挡住了大半从外面透进来的月光,
他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柄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院外的黑暗。
土炕上,老妇人服下药后,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几十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
两个年幼的孩子蜷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用惊恐又好奇的目光,
偷偷打量着这个气场冰冷的参谋长。
一阵急促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一个疲惫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朱子明回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堂屋正中的贾栩,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脚步也钉在了原地,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参参谋长?”
他的声音干涩,充满了惊疑。
贾栩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皮,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下巴朝土炕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朱子明的目光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他看到了睡得香甜的母亲,听到了她平稳的呼吸声,那折磨了她半辈子的剧烈咳嗽声,消失了。
他又看到了炕头桌上那个小小的玻璃药瓶,以及旁边那只装过药的空碗。
视线再一转,墙边靠着一个还没开封的白面口袋。
一切都在瞬间变得清晰。
那个所谓的“朋友”,那些来路不明的药和钱,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不是什么城里的好心人。
是组织。
是部队。
是眼前的参谋长。
巨大的惊喜和愧疚感如同山洪暴发,瞬间冲垮了朱子明所有的理智和防备。
他身体一软,“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泥土地上。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将额头抵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用力地磕着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参谋长!您的大恩大德我我朱子明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他的声音被泪水和尘土堵得含混不清,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贾栩站起身,缓步走到他的面前,弯腰将他扶了起来。
“子明,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贾栩伸手拍了拍朱子明军装上的灰尘,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个好兵,更是个孝子。你的困难,组织上都知道了。”
贾栩的脸上带着赞许的微笑,语气里满是关怀。
“李团长和赵政委都说了,像你这样的功臣,绝不能让家里人跟着受苦。
你在前面为国家、为咱们独立团流血卖命,组织就得替你把这个家顾好。这是你应得的,不用谢。”
这番话,彻底打开了朱子明心中那道紧锁着恐惧和罪恶的大门。
连日来背叛战友的负罪感,对母亲病情的担忧,对未来的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参谋长我我对不起组织我对不起团长和政委”
他泣不成声,抓着贾栩的胳膊,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赎。
“说什么胡话。”贾栩的语气依旧温和,他引着朱子明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你在部队表现优异,屡立战功,是咱们独立团所有战士的榜样。组织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功臣的。”
朱子明的情绪在巨大的感动和慰藉中达到了顶点,他彻底放下了所有的戒心,沉浸在被组织理解和关怀的幸福之中。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等参谋长说完,就主动坦白自己犯下的所有错误,祈求组织的原谅。
就在这时,贾栩脸上的笑容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那份温和与赞许,如同被冷风吹散的青烟,荡然无存。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声音也陡然间冷了下来,
“但是”
这一个字,让整个屋子的温度都仿佛降了下去。
朱子明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向贾栩。
“组织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
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