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在温嘉懿眼中仿佛施了咒语,将她死死定在原地,无法移开目光。
几帧断续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最后一缕阳光穿透空气中的暗尘,扫过将军冰冷的盔甲、刀剑的碰撞击打、妇童老少的哭嚎嘶喊、满地狼籍的尸体。
那一日战鼓声声,天色昏暗阴沉,黑云密布。
高高筑起的城墙上,将军身披玄甲,扬起的红色披风飘逸洒脱。
有人站在将军身旁,递了一把弓。
十里之外大军压境,那支箭矢却分毫未差地射入插在战车上的鲜红旌旗。
倒下的旗帜刹那间炸起一片沙尘连天的火花,旗帜上的图案,是一朵怒放的彼岸。
“……”
温嘉懿的身形不由自主晃了晃,被身后伸出的一双手稳稳扶住。
裴璟若无其事收回手,眸光安静温和地看着她:“抱歉。”
她思绪回笼,完全没有偷看东西被抓包的心虚感,神色自然道:“世子殿下。”
这人换了件月白色锦袍,墨发以一根银簪半束起,全身上下只挂了一件玉珠耳饰,如同白皑飞雪中一抹鲜艳亮丽的红。
不得不说,当他收敛起言语间那份咄咄逼人的尖锐戾气时,这张脸竟然透出一点意外的温顺乖巧。
“温某惭愧,向世子殿下请罪。”她意识到自己又浮想联翩了,连忙清清嗓子道:“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
裴璟眼睫微垂,轻轻摇头:“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我相信你。”
“是我行事鲁莽,差点伤了你。”
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起那场失败的刺杀,温嘉懿视线下移,才发现裴璟是拄着拐杖来的。
不知为何,温嘉懿不太想和他对视,只想应付完赶紧离开这里:“殿下不介怀便好,温某感激不尽。”
裴璟沉默片刻,从袖中递给她一罐药膏。
“这是府内的金疮药,可用来医治你颈处的红痕。”
他的手骨节分明,匀称修长,温嘉懿愣了一下,找借口推脱道:“多谢殿下关怀,小伤而已,实在不必如此费心。”
仿佛知道她不会拿,裴璟直接将药膏放在桌上,他借着拐杖的力量慢慢往外走,在门边的盆栽花架上找到了一盏烛台。
几滴蜡油倒下,火光乍然亮起的瞬间,温暖的外焰描摹了他轮廓精致的侧脸,竟有些许柔和。
“温姑娘。”裴璟静静开口道。
“你可以信我。”
称呼的转换在温嘉懿眼里像一种无声的要挟,她的目光渐渐冰冷,隐在狐裘中的掌心不断握紧,却犹豫着别的猜测没有对他动手。
温嘉懿冷冷开口:“世子殿下,慎言。”
灯火飘摇,裴璟的眼眸似琉璃琥珀般清澈透亮,遵从意愿换回她想听的称呼。
“温公子想问,我为何信你,又为何让你信我。”
裴璟看着她低声开口,声音如山间松泉般清冽:“初次见面,便觉有缘。”
温嘉懿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可温某觉得,初次见面,我便不慎摔入殿下的浴桶中,还差点被殿下失手掐死,这实属是孽缘啊。”
“况且殿下出身高贵,家中战功赫赫,累世功勋,与我一介布衣草民论缘,岂非太过自轻。”
“太过自轻吗?”他低低问了句:“裴璟以为,缘分天定,与身份无关。”
“而身份地位,也不过徒有其名。”
他转身扶着桌角坐下,说得很慢,又像是在回忆:“我出生那日,母亲难产而亡。”
“承平四年冬……也就是十四年前,在与高丽的最后一战中,我失去了父亲。”
世人皆道皖鸿将军裴骁璎贪功冒进,不顾云锦将军劝阻,一意孤行带领五万裴家军追敌数十里,以至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此后,朝中再无裴家军为大梁效力,只余谢温两家平分秋色,陛下为抚恤战死沙场的裴家将士,一直对我以礼相待。”
“但我知道,这是皇家对我的一种另类监视。”
“他们惧怕藏于暗处的裴家旧党,碍于情面,不得不留下我。”
“当年谢裴两家襄助陛下登基,裴家军功太盛,树大招风,兵权威望高于皇权,引得京城世家多有不满。”
那毕竟是京城三大世家之首,谢家。
祖上第一代开始,谢家便是铁打的皇亲国戚,到这一脉,嫡长女谢宁是钦定的皇后,自潜邸时就与当今陛下结发不疑,长子谢悬名震四海,在沙场上战无不胜,赐号云锦,与裴骁璎齐名,并称‘锦鸿’二将。
裴璟望向窗棂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眸光平静无波:“如今父亲不在,若不故作患有腿疾难以成行,下一个中招的,恐就是我。”
“……”
“你想表达什么呢?殿下。”温嘉懿姿态悠闲地倚在墙边,听后笑着摇了摇头:“告诉我这些,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认真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说无论身份……我们都是一样的。”
“请不要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温嘉懿看着他,良久终于笑出声来。
她慢条斯理地走到裴璟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