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大理寺正堂内。
一束清亮的晨光透过长窗照在公案上,鎏金铜炉里的檀香燃到尽头,罗沁身着一袭绯色官服,她没有戴官帽,将头发挽起,神色平静地站在座上人身侧为其添茶。
滚烫的茶汤落在盏中时泛起一圈涟漪,恰好与摊开的卷宗边缘那道用朱笔勾画的字迹重叠。
【死者林婧若,字锦昀,性别女】
【年岁二十有八,籍贯不详,景康元年继任太常寺卿,景康三年于家中暴毙而亡】
【结合尸表征象、毒物初验结果,暂断为误食含毒汤药致死】
“……”
“……”
大理寺卿放下手中的卷宗,声音里带了几分难言的疲惫之意:“罗少卿,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或者说其实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你要明白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已经翻篇近乎四十年了,你再去纠结她的真正死因,没有任何意义。”
他连林婧若的名字都不敢提起,罗沁心下微沉,语气却未变:“请恕下官愚昧,这与过去多少年有何关系?公理在上,大理寺多年来一直依法断案,大人既已知事有不公,为何按下不发?”
她开口时的神情认真偏执,一双眼眸清澈透亮,带着一点少年人应有的坚定执拗,大理寺卿移开视线,不想摧毁她心底那点仅存的希望,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难道出身官家的孩子都这么不听话?
旁的不提,她哥哥罗序然在自己手下当差不过一年有余,就敢擅自带人查封天音楼这件事,换成别人早就不知道掉了几回脑袋。
皇室中人的储位之争一向你死我活,那都是当权者才有资格置喙的,他们这些人一旦掺和进来,无论立场如何,一定会平白无故惹得一身腥。
地下赌场背后真正的掌事人是谁,京中不少权贵子弟都心照不宣。
谢家累世功勋,皖鸿将军谢悬屡立战功又手握兵权,虽不知眼下他为何会力保三殿下祭天游神,但当今皇后毕竟是他的嫡亲妹妹,大皇子是他亲外甥,世上哪有舅舅不偏爱外甥的道理?
有利争利,无利则绕道而行。这么简单浅显的道理,偏这两兄妹一点人情世故不懂,非要顶风作案和大皇子作对,还试图拉整个大理寺一起下水。
“不是大理寺选择按下不发,而是在强权之下,当时的大理寺从头到尾就没有选择。”
大理寺卿并未再提她进入赌场的事,他缓缓阖上双眸,片刻后复又睁开眼出声道:“罗少卿,你哥哥能动用职位权限将这些陈年卷宗整理出来,又为避嫌让你来找我,想来为此事也是下定了决心的,你实话告诉我,你们做这些,是为了三殿下还是……”
罗沁平静道:“无论是兄长还是下官,做这些事都不为任何人。”
不为任何人?
大理寺卿如今年纪已过半百之岁,两鬓斑白,此刻神情甚至称得上有几分困惑:“谁都不为,那你们是为什么?”
“下官只是为了一句公道。”
“为什么纯良忠善的女官会暴毙而死,而满腹阴谋的小人可以被高高捧上神坛。”
“千古以后的史书典籍上,没有人会称赞她曾为大梁江山所做的一切,没有人会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是怎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她做错什么了?”
“我朝如此,我心有愧。”
这听上去实在是太可笑太幼稚的话,以至于让人不屑回答她的问题,而罗沁一字一句地说完,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将目光投向很远之外、所不能及的地方。
她顺从地没有提起那个名字,或许是因为那个名字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千千万万如她这般清廉正直却最终死于非命的人。
过往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又撕裂,罗沁想起郁霖当年的所作所为,想起他碌碌无为却一朝中榜,想起牢狱中贺研秋惨死的模样,低眉道:“大人,您还记得,景康元年的那位新科状元,那年殿试,她的策论最后一句话写的是什么吗?”
“……”
那是开国之初的殿试,策论题目难度堪称近十年之最。
林婧若这三个字的确不能再被提起,但她当年的答卷一骑绝尘,四十年余来一直放在文庙中供来往学子供奉瞻仰,只是将她的姓名悄然抹去了而已。
她当年写了什么?
不知是上了年纪还是别的缘故,大理寺卿安坐于高堂之上思考了很久,整个堂中也跟着安静了许久,但他终究没能想起来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他只是叹息着摇头:“我言尽于此,无话可说。罗少卿,你要想明白,以你目前的身份地位,完全没必要做出这等险事,你的大好前途、你的家族,都维系在你和你哥哥身上,莫要因逞一时之快,而断送了前程。”
“这做人需知足,不能当了贵人,又想当好人。”
不能揣着明白得了很多好处,又要向众人高呼这好处得来不正。
可罗沁活这一辈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的父亲罗贵明官至当朝宰相,哥哥官运亨通,她是无可挑剔的世家贵女,年纪轻轻便做到太常寺少卿这个位置,从出生起顺风顺水一路畅通,已经拥有其他人几生几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