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天机横在膝上,剑脊的光还在跳,像只刚吃饱的猫儿打嗝。我盯着它,不躲也不压,任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往脑子里钻——有当铺早市算错三文钱被司徒明敲头的,有赵无锋举戟骂我“刽子手”的,还有那个银甲倒影冷笑说“你不敢选”的。
可这些声音越吵,我心里反倒越静。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一个下雨天,当铺门板快被风掀了,我缩在柜台后打盹,司徒明拎着算盘过来,“啪”地敲我脑门:“陈掌柜,赊账的债主上门了。”
我说谁啊?
他说:你自己。
那时我不懂,现在却明白了。原来我一直欠着自己一笔账,不是银子,是选择。
我闭眼,不再压制那些纷乱的投影,反而张开神识,把它们一个个“请”进来,像翻自家账本似的挨个过目。
有个我穿着粗布衣,在田里种稻,身后七柄锈剑插在土里当篱笆桩;
有个我披着黑袍,坐在白骨堆成的王座上,手里捏着半块桃酥喂乌鸦;
还有个我跪在雪地里,抱着老道士的木腿哭得像个孩子,嘴里喊着“师父别走”。
他们都在说话,声音重叠,却没一个让我心慌。
因为我听出来了——他们不是来抢我的命,是来还我的债。
就在这时,腰间的账本突然一震,自动飞出,纸页哗啦啦往裂隙深处飘去。每一页都亮起墨光,浮现出一个“我”的抉择瞬间:
- 那年我十六,师父推我下悬崖,账本记的是“典当品:性命一条,估值:未知”;
- 三年前夜无痕闯当铺,我用算盘砸他脸,账本写着“收入:铜铃一枚,附带童颜诅咒”;
- 昨日苏红袖挡剑,账本空白处悄然添上一行小字:“支出:承诺一次,未兑现”。
一页页翻过,像是有人在我脑门上放了场皮影戏。最后所有页面在空中聚拢,墨迹如活蛇般游动,凝成一句话:
字成刹那,账本自燃,化作一道金线,直冲斩天机剑脊。那剑猛地一颤,七彩光芒从内而外炸开,像是憋了二十年终于能喘口气。
我睁开眼,笑了。
“行吧,这账算得清楚。”
话音未落,斩天机自行离地三尺,剑尖缓缓转向裂隙最深的幽暗处。那里原本空无一物,此刻却泛起涟漪,仿佛有谁正隔着千层纱布看我。
苏红袖忽然闷哼一声,捂住心口。她颈间玉坠剧烈震颤,花瓣簌簌落下,每一片都带着血丝般的因果线。
“不对……”她声音发抖,“那气息……怎么像师父?”
我没答,只盯着那片波动的虚空。三年了,我梦见老道士无数次,要么在吃桃酥,要么在偷看我洗澡,从没这么安静过。
可眼前这个,连呼吸都没有。
司徒明的虚影从剑光中浮现,右臂依旧残缺,琉璃镜后的星河黯淡如将熄的灯。他看了我一眼,沙哑道:“那是‘因’的具象。不是人,也不是魂,是你和夜无痕共同的源头。”
我点头,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虽然这儿也没灰可拍。
“既然来了,”我朝那片虚空喊,“那就别藏了。你是劫也好,是根也罢,总得当面算清楚。不然回头又说我赖账。”
话音落地,斩天机轰然长鸣,七彩光柱冲天而起,撕开层层幻影。光中走出一人——
银发披肩,面容苍老,右腿微跛,腰间挂着一只空葫芦。
和老道士七分相似,眼神却冷得像冰封的河底。
他站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我,仿佛在等我先开口。
我挠了挠耳垂上的缺角铜钱,咧嘴:“您这造型,比师父少了三分邋遢,多了七分吓人。要不说两句?比如‘徒儿啊,为师想吃桃酥了’之类的?”
他不动声色,只缓缓抬起手,指向悬浮的斩天机。
“你终于……看见了账本背后的字。”
我挑眉:“哦?那上面写了啥?是不是‘此子欠揍,宜速清理门户’?”
他没笑,声音低沉如古钟回荡:“你以为那账本记的是典当品?它记的是你每一次回避、每一次退让、每一次假装不知。”
我耸肩:“那不叫回避,叫战术性躺平。”
“你放任赵无锋被封神魂,是因为怕面对战神之死的真相。”
“你迟迟不碰归墟剑灵,是怕司徒明消失。”
“你对苏红袖许诺解她记忆,却三年未动,是怕揭开她的过去,也会揭开你的。”
他一句句说着,像拿着算盘在敲我的脑袋。
我摸了摸鼻子:“听着像催债的。不过您说的……也不是全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