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刚落地,怀里的孩子还在昏睡,外袍裹得严实。司徒明站在我身侧,算盘垂在腰间,珠子没再响,但他右眼那片琉璃镜裂得更深了。
当铺门前的灰圈结界开始泛起波纹,像被风吹皱的水面。我心头一紧——这结界是我用烧剩的账本灰撒的,能挡阴物,但撑不了太久。
“后方不能出事。”我说。
话音未落,门板猛地一震,五道漆黑爪痕从外面划入,深得像是有人拿刀刻进去的。黑气顺着缝隙渗进来,碰到灰圈,“滋”地一声冒起青烟,结界晃了三晃,碎了一角。
我盯着那门板,忽然想起什么。
上回师父喝醉,指着门锁说:“这铜环认血,别随便碰。”当时我以为他在胡扯,现在看,他是怕我早早就打开了这个东西。
厉鬼在外头撞门,一声比一声狠。我咬破舌尖,将血抹在铜环上,低喝:“封!”
血光一闪,整扇门板轰然膨胀,木质纹理褪去,化作三丈高的青铜巨盾,表面浮现金色纹路,弯弯曲曲,竟和账本最后一页画的一模一样——那是把龙椅的轮廓。
盾成瞬间,一股热流从脚下窜上来,直冲天灵盖。我踉跄半步,扶住盾沿才稳住身形。这纹路不只是图案,它连着地脉,和皇城底下的空洞共鸣。
“原来账本不是记账的。”我喃喃,“是画封印的。”
司徒明没说话,只是退后两步,手按算盘,随时准备出手。
可下一刻,阴风卷起。
苏红袖从墙角转出来,裙摆飘落几片花瓣,还没落地就化成了灰。她九条尾巴散开,像云一样缠上青铜盾的边缘,指尖轻轻一勾,空中残存的账本灰烬竟被她摄了过来,聚成一支半透明的箭,箭尖对准我的咽喉。
“你烧了它。”她说,“就得承受它的重量。”
我没动。那支箭由我亲手焚烧的灰烬凝成,每一粒都带着熟悉的气息,像是老掌柜翻页时抖落的尘,又像是冬夜里炉火蹦出的火星。
箭离弦。
快得看不见轨迹,只觉喉前一凉,我本能侧头,玄色短打“嗤啦”裂开,左肩裸露,掌心胎记突然发烫,与那飞箭尖端遥遥相对,竟泛起同频微光。
刹那间,脑子里炸开一幅画面——
七岁那年,雨夜,师父坐在柜台后烧账本。火苗蹿得老高,映着他半边脸。我趴在一旁想偷看,他头也不抬地说:“小孩子别看,这不是账。”
可我还是看见了。
火光里浮现的不是数字,而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符文,写着“镇”“压”“禁”“锁”,最后汇成一个巨大的“咎”字,沉入灰烬深处。
那根本不是账本。
是人皮契书,以命为墨,以血为契,封的是破军剑的血气!
箭尖距喉仅寸许,忽然停住,灰烬重组为一个古篆“咎”字,悬在半空,微微颤动,随即溃散成尘。
我喘了口气,肩膀上的胎记还在发热,像是刚被人用烙铁碰过。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盯着苏红袖。
她没答,反而低头抚了抚断裂的一截狐尾,轻笑:“二十年前那一晚,你也这样站在这里,手里攥着半块桃酥,问我‘娘亲在哪’。”
我浑身一僵。
我没问过这话。我从小就没见过娘。
可她说得那么真,眼神也变了,不再是那个妖冶的花魁,倒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颈间玉坠轻轻晃了下,映出我的倒影——可那影像里,我穿着粗布衣,脸上沾着泥,眼里全是泪。
“你记得吗?”她问。
“不记得。”我说,“但我信我烧过的灰。”
她笑了,退后一步,身影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句话:
“门能挡一时,挡不住因果。你烧了账,债就该自己还。”
风息,人逝,灰烬盘旋两圈,落在盾面上,恰好补上了龙椅纹缺的一角。
司徒明这才走上前,扶了扶琉璃镜,盯着盾纹看了许久。
“她在帮你。”他说。
“我知道。”我点头,“但她也在逼我记起来。”
“有些事,忘了比记得好。”他声音低了些,“可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走完。”
我低头看手,掌心胎记的热度还没散,归墟剑碎片贴在胸口,正微微震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盾面的龙椅纹开始发光,金线流动,仿佛有股力量在召唤。
我知道那是什么。
不在镇妖塔,不在符咒上,而在皇宫最深处——龙椅之下。
破军剑要出世,不是因为封印松动,是因为有人想让它出来。而我,既是守印人,也是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