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突兀的短信,宛如一粒掉进精密天文仪器里的沙砾。
孙连城一整晚都没睡好。
倒不是焦虑,而是纯粹的烦躁。
那种感觉,就好比你正在聚精会神地观测一颗超新星爆发的完整过程,
结果显示器正中央,突然弹出一个硕大且无法关闭的“拼夕夕,砍一刀”广告。
极其败兴。
宇宙的宏伟与诗意,被这根来自凡俗的搅屎棍,捅得稀碎。
第二天,麻烦如期而至。
省电视台新闻部的采访车,像一辆漆着“战地前线”甲突击车,
气势汹汹地停在了市政府大楼前。
数名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刚一下车,便直奔孙连城的办公室。
领头的,是一位妆容精致、眼神犀利如鹰隼的女记者,
一看就是身经百战,手上沾过不少“血”的狠角色。
他们点名道姓,只采访孙连城。
问题也只有一个,尖锐得像一把刚刚淬过毒的匕首——
“关于国家‘淘汰落后钢铁产能’的政策,
京州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是否存在地方保护主义,甚至……官商勾结?”
钢铁。
这两个字,就是汉东省最大的火药桶。
京州的钢铁产业,历史悠悠,体量庞大如巨兽,养活了数十万产业工人和他们背后的家庭。
但同时,设备老旧、污染严重,也成了李达康追求绿色gdp宏伟蓝图上,
最大、最丑陋的一块牛皮癣。
动它,就是砸掉数十万人的饭碗,是足以引发社会剧烈动荡的惊天巨雷。
不动,就是公然对抗国家大政方针,是愚蠢地把刀子递到所有政敌手上。
这是一个完美的死局。
谁碰,谁死。
孙连城瞬间就明白了,昨晚那条短信,就是这次“突然袭击”的预告函。
这是一个专门为他设下的局,让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秘书小王白着脸冲进来,声音因为急促而走了调。
“市长,他们……他们说是现场直播,省里……省里很多人都在看!”
直播?
孙连城眉毛轻轻一挑,心中的那股烦躁,瞬间化为了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
这是要把他架在烈火上,用全省观众的目光炙烤,不给他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直接拒绝,就是心虚,当场坐实了“懒政不作为”的罪名。
亲自上阵,用他那套“仰望星空”
不出三句话,就会被那个精明的女记者问得哑口无言,
当着全省观众的面,彻底沦为一个小丑。
怎么办?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脑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他不想去。
他发自内心地厌恶这种聚光灯下的唇枪舌剑,厌恶这种充满了预设陷阱的肮脏对话。
这种事,会严重消耗他的心神,耽误他探索宇宙奥秘。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悄然形成。
“我需要一个挡箭牌。”
“一个真正懂业务、脑子清楚、有原则、还不怕得罪人的硬骨头,去替我应付这帮苍蝇。”
他并没有去费神思索具体的人选是谁。
他只是将这个“需求”,这个“意图”无声的神谕,
清晰无比地传递给了冥冥之中那股名为“因果”的神秘力量。
他闭上眼,心神仿佛再次沉浸于那片浩瀚无垠的星空。
“小王。”
他睁开眼,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的波澜。
“去发改局,把所有科级以上干部的履历档案,全部拿来。”
“还有,”
“重点留意那些业务精通、原则性强,但很多年没有得到提拔的老实人。”
小王虽然完全不理解市长这步棋的用意,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去照办了。
十几分钟后,一叠厚厚的档案放在了孙连城面前。
他没有去刻意翻找,只是随手那么一拨。
指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引力牵引,精准地停在了一份档案之上。
“杨泰,发改局产业协调科科长,五十二岁。”
照片上的男人,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旧的黑框眼镜,
眼神里透着一股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疲惫。
却泄露出一股不肯低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