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招待所的会议厅,被临时布置成最高规格的谈判室。
巨大的椭圆形红木桌,表面光洁,倒映出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肃穆光影。
空气里有两种味道在交锋。
一边,是汉东国资委官员们身上混合着茶叶和文件油墨的体制气息。
另一边,则是德国“星河科技”代表团那边,古龙水与顶级羊毛面料散发出的,精确又冷漠的商业味道。
孙连城,身份是“特邀顾问”,被安排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他既不是主谈人,也不是陪衬,更像一件被临时摆上来的、用途不明的陈设。
他面前也放着那本厚得像砖块的德英双语评估报告。
他没翻开。
他只是用它垫着胳膊,好让自己能调整出一个更适合打盹的姿势。
谈判开始。
德方领头的是个叫克劳斯的中年人,鹰钩鼻,灰蓝色的眼珠,镜片后的视线带着解剖般的锋利。
他身后,是一整排“日耳曼战车”般的精英——律师、会计师、技术专家。每个人都像一台刚出厂、校准到毫秒的德国机器,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克劳斯甚至省略了开场白,直接向身边的律师示意。
那位叫施密特的律师立刻打开电脑,投影仪将一份三百页的英文报告投上幕布。
“女士们,先生们。”
施密特的英语流利标准,毫无口音。
“基于国际会计准则(ias)与国际财务报告准则(ifrs),我们对汉东重装的有形资产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尽职调查。我们的评估模型涵盖土地使用权、设备折旧、专利剩余价值等3742个细分项目。”
“结论是,汉东重装目前的公允市场价值为192亿人民币。”
国资委的王主任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立刻反驳:“不可能!光是我们那几块工业用地的价值就不止这个数,你们的估值严重偏低!”
施密特脸上浮现出一抹礼貌又冰冷的笑意。
他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幕布上的数据立刻切换。
“王主任,您指的是京州经济开发区的三号和四号地块。根据汉东省2017年《工业用地基准地价修正案》第72条,并计入该地块周边重金属污染的历史遗留问题所产生的未来治理成本,我们的专业评估师给出的价格,已在合理区间的上限。”
王主任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方把功课做到了极致,连省里几年前发布的文件都研究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彻底成了德方的表演。
他们像庖丁解牛,把庞大的汉东重装拆解成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每一台机床的剩余寿命。
每一项专利的保护期限。
甚至员工食堂的桌椅,都被他们用精准的公式量化成了价格。
汉东这边的代表团,在这场纯粹西方式商业规则的密集轰炸下,节节败退。
气氛越来越压抑。
中方代表的额头上,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墙之隔的监控室,烟雾缭绕。
李达康死死盯着屏幕,腮帮子的肌肉绷得像铁块。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侯亮平站他身后,脸色同样凝重。
他看清楚了,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合法抢劫”。
“他们在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李达康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每一步,都在他们的算计之内!”
“他们的律师团太强了,”侯亮平沉声说,“华尔街级别的。我们的人,不是对手。”
李达康的目光在屏幕上扫过,最后钉在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甚至有些昏昏欲睡的身影上。
“孙连城在干什么?睡着了吗!”
侯亮平看着屏幕里的孙连城,心里一阵发苦。
他忽然觉得自己昨天疯了,才会对那个所谓的“锤子理论”抱有一丝期待。
看孙连城现在的样子,别说当锤子,他更像一块被忘在角落的门垫。
就在这时,谈判桌上的局势已岌岌可危。
国资委的王主任在又一次被对方律师用复杂的金融模型驳得哑口无言后,几乎是出于绝望,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孙连城。
“孙顾问……您,您有什么看法?”
这一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孙连城身上。
孙连城像是被人从午睡中吵醒,慢悠悠睁开眼,打了个微不可察的哈欠。
他没理会众人,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