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的标题下,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写着会议主题:“总结近期工作经验,明确北莞未来发展方向”。
每一个字都方方正正,透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孙连城却从中读出了刀光剑影。
“总结经验”,总结谁的经验?
“明确方向”,明确谁的方向?
这根本不是什么理论学习会,这是一场路线辩论会。
是叶重书记的“本土稳定派”,与高建市长的“激进改革派”之间,一次公开的、决定性的交锋。
孙连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红头文件上摩挲,纸张的触感冰凉。
他感觉自己不是拿着一份通知,而是捏着一张滚烫的战场传票。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叶重书记又提着他那个小小的锡制茶叶罐,溜达了过来。
这次,他没有聊养生,也没有谈文史。
“连城啊,明天的会,你准备一下,也讲几句。”
叶重亲自给孙连城续上水,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香气氤氲。
“我?”
孙连城心里猛地一哆嗦,脸上还得挂着谦逊的笑。
“叶书记,我刚从汉东回来,对市里的情况还不熟悉,讲不好,讲不好。”
“熟悉,你怎么不熟悉?你就是我们北莞土生土长的干部嘛。”
叶重笑呵呵地把话堵了回去。
“我看,你就从‘宇宙和谐’的角度,谈一谈嘛。”
叶重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低了几分。
“北莞这棵大树,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把它连根拔起,换个地方种,而是要固本培元,让它自然生长。这就像宇宙运行,有其自身的规律,不能强行干预,要讲究一个‘顺势而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孙连城听得冷汗都快下来了。
叶书记这是把他的胡说八道,上升到了施政纲领的高度。
他这是要自己用“宇宙和谐论”,去给他的“稳健发展、保护本土生态”理念站台。
他只能含糊地点头:“书记说得对,有道理,有道理。”
叶重满意地走了。
孙连城刚想喘口气,下午,高建市长又夹着那本厚厚的《全球宏观对冲策略与风险控制》来了。
当然,书只是个由头。
“连城同志,明天会上,你可得给我们这些搞经济的,好好上一课啊。”
高建的风格向来直接,开门见山。
“高市长,您可别开我玩笑了,我哪有那个水平。”孙连城赶紧摆手。
“怎么没有?我听说,你当年在光明区,把那个半死不活的精密仪器厂救活,靠的就是一套‘量子理论’嘛!”
高建眼神发亮。
“你说,企业的发展,就像微观粒子,充满了不确定性。只有通过‘量子跃迁’式的改革,才能突破瓶颈,进入新的能级。这个观点,非常深刻!”
孙连城彻底傻眼了。
量子理论?
量子跃迁?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个了?
他当年在光明区,唯一的“改革”,就是把厂区里那片荒地改成了天文观测角,每天晚上带个小马扎去看星星。
难道自己看星星的动作,被哪个好事者解读成了在观测“量子纠缠”?
高建没理会他的呆滞,继续说道:“北莞现在就需要这种‘量子跃迁’!要打破常规,大胆创新,才能在新的竞争格局里杀出一条血路。连城同志,你这个理论,就是我们改革派最好的武器!”
孙连城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两个大。
一个上午,他成了“宇宙和谐论”的祖师爷。
一个下午,他又成了“量子改革派”的掌门人。
这两人,是把他当成可以随意捏造型的泥人了。
送走高建,孙连城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这次自己被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明天的会上,他无论说什么,都会被立刻放大、解读,然后彻底得罪另一方。
沉默?
更不行。
在这样的场合,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而且是最容易两边都得罪的态度。
不行,绝对不能去。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市委办公厅的内线。
“喂,是刘主任吗?我是孙连城啊。”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一些,还配合着咳嗽了两声。
“那个……明天那个理论学习会,我可能参加不了了。最近有点不舒服,头晕眼花,可能是去汉东水土不服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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