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感觉自己不是坐在办公室,而是被绑在了物理学的终极考场上。
而叶重与高建这两位主考官,已经用他的胡言乱语,各自批改出了自己想要的满分答案。
他想不通。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自己那锅为了和稀泥、为了谁也别来烦自己而熬出来的“宇宙乱炖”,怎么就能让这两派人马,一个品出了川菜的烈火烹油,一个尝出了粤菜的温润清甜?
他拿起那份“负熵”报告。
“开放系统”、“信息交换”、“结构优化”……这些词汇像一群打了鸡血的蜜蜂,在他眼前嗡嗡作响。
高建的笔杆子,简直是理论界的魔术师,硬生生把他那套悲观的“等死论”,解读成了充满希望的“向死而生”改革宣言。
他又拿起那份“低熵”文件。
“固本培元”、“生态平衡”、“降低内耗”……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老成持重的气息。
叶重的团队,更是将他的“躺平学”,直接升华到了“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的施政哲学高度。
孙连城将两份文件猛地拍在桌上。
整个人向后瘫倒,深深陷进椅子里。
一声长长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呻吟,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他本想在两股激流之间,给自己造一个谁也注意不到的、安静的避风港。
结果,他把自己活成了三峡大坝。
孙连城不知道,他亲手掀起的思想风暴,早已冲破了市委大院的围墙,正以一种病毒式的速度席卷全城。
市府机关食堂,午饭时间。
几个不同部门的年轻干部,端着餐盘,心照不宣地凑到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
“听说了吗?今天早上的神迹。”市委办做材料的年轻人压低声音,镜片后的双眼亮得惊人。
“何止听说,我旁听了全程。”规划局的小刘扒拉着米饭,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跟你讲,当孙书记身后那张ppt亮出来的时候,我差点当场跪下。”
“哪个ppt?”
“就那个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公式!!这他妈的哪是公式,这是道!是真理!”
小刘激动地放下筷子,声音里带着颤音。
“你们懂吗?他是在用宇宙的终极法则,来审判我们现在的工作状态!”
组织部那位书生气十足的年轻人,郑重地扶了扶眼镜,接过了话头。
“我懂。孙书记说的‘熵增’,不就是我们正在经历的一切吗?”
“无休止的会议、填不完的表格、为了留痕而留痕的工作……这一切,不都是在疯狂增加系统的混乱度,加速那不可避免的‘行政热寂’吗?”
“对!行政热寂!”市委办的年轻人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组织的暗号,“我每天写那些务虚的报告,就感觉自己是在给一台快要报废的发动机徒劳地刷漆!我们不是在创造价值,我们是在加速熵增!”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中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他们都是名校毕业的天之骄子,曾怀揣着改造世界的理想踏入体制。
却在日复一日的“内卷”和形式主义中,被磨平了棱角,耗尽了热情。
他们心中有万千的苦闷与困惑,却不敢言说,也无从言说。
直到孙连城的出现。
他用一个物理学定律,一个“熵增”,一个“行政热寂”,为他们所有难以言喻的疲惫,赋予了一个无比精准、又无比高级的定义。
原来,我们不是在摸鱼,我们是在反抗熵增。
原来,我们不是消极怠工,我们是在延缓整个系统的衰亡!
这哪里是领导讲话?
这分明是天降福音,是来自宇宙深处对打工人的终极关怀!
“孙书记,是我们的导师啊。”规划局的小刘感慨万千,“他是第一个,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皇帝根本没穿衣服的人。”
“他不是导师。”
组织部的年轻人眼神狂热,语气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他是先知。”
与此同时,北莞市高新区。
一家名为“慢板科技”的软件公司里,创始人李哲正将孙连城演讲的非官方记录稿,投影在会议室的幕布上。
台下坐着的,是一群信奉“慢公司”理念的企业家。
他们在这个追求“狼性文化”和“风口速度”的城市里,一直被视作格格不入的异类。
“各位,看到了吗?”李哲指着幕布上那句“每一次激进的改革,都在急剧地、不可逆地‘加速熵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