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万八千元。
这个数字,让林帆翻动账页的手指,停住了。
办公室里,周厚德还在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治下的教育系统,如何在新课改的浪潮中乘风破浪。那股混杂着红木香与古龙香水的味道,愈发甜腻,令人窒息。
林帆的指尖,轻轻搭在那张采购清单上,纸页的触感冰凉。
他没有立刻抽出发票,而是继续往后翻,像是在看其他无关紧要的条目。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凝聚在那一笔惊人的采购记录上。
他的同事们正在核对另一本账册,偶尔用计算器算一笔,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像一池平静的死水。
周厚德见林帆翻得飞快,以为他只是例行公事,便凑得更近了些,指着账目上的另一笔开销,炫耀道:“小林同志你看,这笔是去年我们给全市中小学更换护眼灯的费用,三百多万,我们一分钱都没多花,全用在了刀刃上。”
林帆的目光从账本上抬起,看着周厚德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平静地点了点头。
“周局长费心了。”
他心里却在想,一个愿意花三百多万给孩子们换灯的人,会心安理得地坐在十几万的龙椅宝座上办公吗?
或者说,这张桌子背后,花的根本不是他自己的钱?
导师的教诲再次于脑中响起:“见物有瑕,非思修补,而欲弃之。此非惜物之道,实乃精神之懒惰,信仰之贫瘠也!”
周局长这,何止是弃之,简直是用金子把自己的“信仰贫瘠”裱了起来,挂在办公室里当功德碑。
他不动声色地将账本翻回到那一页,指尖轻轻一勾,将那张十二万八千元的发票从厚厚一叠凭证中抽了出来。
“周局长,这笔采购金额比较大,我需要复印一下,带回局里做专门的备案归档。”
林帆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哦,应该的,应该的。”周厚德不疑有他,大手一挥,“让小刘带你去复印,想复印多少份都行。”
林帆拿着那张发票,站起身。
就在站起的一瞬间,他手指的触觉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这张发票的纸质,似乎比他经手过的其他增值税专用发票要更光滑、更脆硬一些,缺少那种特有的木浆韧性。
他下意识地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那种感觉更明显了。
他的目光落在发票右上角的红色印章上。
那枚税务监制章,颜色似乎过于鲜艳了,像是刚从印泥里捞出来,缺少了正常票据那种经过机器碾压后,油墨微微沁入纸张纤维的沉稳感。
这些细节,普通人根本不会注意。
但对于一个每天与成千上万张票据打交道的审计员来说,这种细微的偏差,就像黑夜里的一星火光,无比扎眼。
林帆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没有去复印室,而是直接对周厚德说:“周局长,我们审计有规定,重要凭证的原件需要带回局内核验,复印件反而不合规。这张发票我先带走,走完流程就给您送回来。”
他说得一本正经,理由冠冕堂皇,周厚德一时间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笑着点头:“没问题,小林同志你们专业,按你们的规矩来。”
林帆将发票小心地折好,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如同一个猎人将最重要的诱饵藏好。
回到审计局,他没有回自己的工位,而是直接走进了档案室,反锁了门。
他将那张发票平摊在桌面上,打开台灯,光线将纸张照得近乎透明。
他从笔筒里抽出一枚高倍放大镜,俯下身,像个严谨的鉴宝师,一寸一寸地审视着。
字体,没有问题,是标准的针式打印机字体。
但油墨,有问题。
在放大镜下,数字“00”的边缘,有极其轻微的毛刺感,像是喷墨打印机喷上去的,而不是针式打印机一个点一个点砸出来的。
这几乎是决定性的证据。
林帆直起身,胸腔里的心跳声,有些不受控制。
他回到自己电脑前,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那个只有少数人有权限进入的“全国增值税发票查验平台”。
屏幕上是冷冰冰的蓝色登录界面。
他输入自己的账号和密码,然后拿起那张发票,将上面的发票代码、发票号码、开票日期和校验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敲了进去。
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按下“查询”键。
页面跳转,结果在零点几秒内就弹了出来。
林帆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