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觉得,自己正在被活体解剖。
解剖他的不是手术刀。
而是一种更精密,也更残忍的工具——“理论”。
他每一次无意识的叹息,都会被“理研院”那帮疯子,解读成一篇关于《行政系统内耗的非线性表征》的论文初稿。
他端起茶杯喝水的频率,会被精准记录,用于分析《高压决策环境下领导干部生理节律与政策稳定性的耦合关系》。
他被自己的传说,彻底钉死在了十字架上。
不,比那更糟。
他成了十字架本身。
一个供人瞻仰、研究、并从中提炼出所谓“宇宙真理”的活体图腾。
“人”的手段,已经全部失效了。
无论是怒斥、决裂、还是自我羞辱,最终都会被那套无懈可击的“理论”吸收、消化,然后转化成他“神性”中更深奥、更光辉的一部分。
这套逻辑,比俄罗斯套娃还让人绝望。
你每奋力打开一层,都会发现里面有一个更精致、更虔诚的,被信徒们塑造出来的自己。
他必须找到一种力量。
一种无法被“解读”的,纯粹的,绝对客观的力量。
一种超越人类认知,超越语言,超越所有理论模型的终极真实。
天灾以及人祸。
深夜,孙连城站在办公室的窗前,俯瞰着城市璀璨的灯火。
他的脑海里,第一次浮现出这两个冰冷刺骨的词。
如果一场洪水,冲垮了他“指导”下修建的堤坝。
如果一场大火,烧毁了他“规划”下的安全示范区。
那么,赵明轩那帮人,还能不能从废墟和哀嚎里,解读出什么“自组织临界态”?
当冰冷的伤亡数字摆在面前,当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成为事实。
他那份空洞的、玄学的“指导意见”,就会成为一柄刺向他自己的,最锋利的矛。
这不再是“棒喝”。
不再是“考验”。
这是渎职。
是无能。
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的罪证。
到那时,他就不再是神坛上的“奇点s”。
而是一个需要被追责,被撤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普通而愚蠢的官僚——孙连城。
想到这里,一股战栗的兴奋感,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找到了破局的钥匙。
他要亲自导演一场盛大的、无可辩驳的失败。
用一场天灾人祸,为自己的“神话”,画上一个血淋淋的休止符。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完美的舞台。
舞台,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
六月初,北莞市正式进入汛期。
连绵的阴雨,让城市上空都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湿重水汽。
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室里,气氛和窗外的天气一样沉闷。
年度防汛工作会议。
这是每年例行的“规定动作”,也是一场考验各级官员神经的压力测试。
投影幕布上,水利局局长正用激光笔,指着一张张花花绿绿的河道图,念着枯燥的报告。
“……根据省气象台的预测,今年我市降雨量将比往年同期增加百分之十五到二十,防汛形势,异常严峻……”
孙连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轻轻敲击。
他在等待。
像一个潜伏在草丛里的猎手,等待那个属于他的“猎物”出现。
“……特别是,”水利局长推了推眼镜,语气骤然加重,“银龙河下游段。”
来了。
孙连城敲击的手指,停住了。
“银龙河下游,流经我市的长山镇和白马乡,沿岸分布着七个行政村,常住人口超过三万人。该河段存在三大历史遗留问题:第一,河道狭窄,泄洪能力严重不足;第二,沿岸堤坝多为八十年代修建,标准低,老化严重;第三,部分河道被村民违规占用,进一步加剧了行洪风险。”
分管水利的副市长周梁,接过话头,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同志们,银龙河下游,是我们防汛工作的一块心病,年年预警,年年小灾。今年雨水这么大,一旦上游洪峰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水利局的方案是,立刻对沿岸堤坝进行紧急加固,同时清理违规占用的河道。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钱。最关键的是,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风险评估和应急预案,确保在极端情况下,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周梁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市长高建和市委书记叶重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