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如约而至。
这头由水库开闸释放的狂怒巨兽,裹挟着上游倾盆而下的暴雨,沿着银龙河的河道,发出了死亡的咆哮。
它不再是涓涓细流。
它是一面移动的水墙。
一面吞噬着河岸,一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直扑北莞的腹地。
指挥部里,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空气凝固,沉重得能挤出水来。
大屏幕上,下游各个水文站的数据,像是失控的心电图,以一种令人胆寒的频率疯狂跳动、刷新。
每一秒,都有十几组新的数据覆盖掉旧的。
上升,上升,全是上升。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了“长山镇”那三个字上。
那是北莞防汛体系的咽喉。
那是王梁用无数沙袋和血汗筑起的防线。
也是孙连城在报告里用一个“堵”字轻轻点过的死穴。
洪峰抵达长山镇下游。
一头撞上了那片最狭窄、最脆弱的河道。
屏幕上代表水位的蓝线,没有丝毫减速,没有半点迟疑。
它反而以一个更加诡异、更加陡峭的角度,悍然上扬!
“怎么回事!”
一个年轻的监测员,负责盯着长山镇数据的那个,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的声音刺破了指挥部死寂的氛围。
“水位……水位上涨的速度超过理论值百分之三十!”
他喊完,自己都愣住了。
这个数字,不符合任何水文模型。
它代表着未知,代表着失控。
王梁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向下坠落。
像是被人灌了一整块铅。
他不需要模型,他用自己二十年的水利经验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河道被堵住了!
洪水宣泄不畅!
就像一根高压水管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捏住了出口。
巨大的压力正在河道内疯狂积蓄。
它在咆哮,在寻找。
寻找着最脆弱的那个突破口!
“报告!银龙河三号堤段出现管涌!”
“报告!五号堤段发现漫堤!水……水已经漫过来了!”
刺耳的警报和一线传来的绝望嘶吼,通过对讲机,在指挥部的每一个角落炸响。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王梁几近崩溃的神经上。
三号堤。
五号堤。
那都是他亲自带队加固过的主河堤!是他赌上自己政治生命压上去的最后一道屏障!
现在,这道屏障正在他眼前,一寸一寸地溶解。
“挺住!”
王梁一把抓起对讲机,嘴唇贴着冰冷的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嘶哑而彻底变调,听起来像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板。
“无论如何要给我挺住!决不能决堤!”
他的眼球上,每一根血管都因过度紧绷而狰狞凸起。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条条告急的红色警报,仿佛要用自己的意志,把那些即将崩溃的堤坝焊死。
但意志,在天灾面前一文不值。
指挥部内,一片末日景象。
秩序开始瓦解。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接线员的声音带着哭腔。
一个女干部捂着嘴,靠在墙角,肩膀无声地耸动。
有人在原地焦躁地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
在场的都是行家,他们都清楚,按照现在的水位上涨速度,主河堤的全面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半小时,或者更短。
一场足以将北莞市区冲毁大半的巨大灾难,已经不可避免。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眼睁睁看着那把悬在头顶的剑,缓缓落下。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孙连城,缓缓地站起身。
他那张平静得不似凡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功德圆满的笑意。
很好。
非常好。
他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看着屏幕上的一片血红,看着王梁那张扭曲而绝望的脸。
心中一片宁静。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舒服的脆响。
退休生活,我来了。
这个烂摊子,这个黑锅,不大不小,正好能把他平平安安地送回家。
他准备抬脚,走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