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水利学导论》的墨迹未干,孙连城已经被学术界架在了圣坛上,还是带电的那种。
他站在市委副书记办公室的窗前。
楼下,市委大院里拉起了“热烈庆祝我市抗洪救灾取得伟大胜利”的横幅。
那红色,像一盆滚烫的猪血,劈头盖脸地浇在他眼睛里。
桌上,那块“治水如神”的金丝楠木牌匾,在午后阳光下,每一个字都在对他进行无声的嘲讽。
王梁送的,据说请了大师开光,能保佑北莞风调雨顺。
孙连城走过去,指尖划过那个冰冷坚硬的“神”字。
他试过了。
他真的尽力了。
他想当个渎职的罪人,结果洪水非常懂事地拐了个弯,帮他把几十年的水利顽疾给解决了。
他想胡言乱语一篇哲学报告,结果省里的专家愣是从狗屁不通里悟出了“天人合一”的至理。
他被逼到悬崖边,索性疯言疯语,扯什么“天文水利”,结果直接开宗立派,成了跨学科领域的祖师爷。
现在那帮水利专家看他的眼神,比看亲爹还虔诚,每天追着他要“二期导论”。
孙连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
他被困住了。
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仿佛专门为他打了一个“反向补丁”。
他所有的“摆烂”,都会被自动编译成“大智慧”。
他所有的“失误”,都会被解读为“神来之笔”。
他坐进那张象征着权力的真皮座椅,那椅子如今越发宽大、舒适,像一口为他量身定做的、焊死的活棺材。
他,孙连城,厅级干部,在这个系统里,连申请一张“废物体验卡”的资格,都被无情剥夺了。
不能再被动了。
再等下去,下一次指不定天上掉块陨石,精准砸开一座金矿,然后被宣传成他“夜观天象、精准扶贫”的又一神迹。
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找到一个绝对的、无法被曲解的、一击致命的错误。
一个让组织原则都无法对他网开一面的死穴。
孙连城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面前的电脑。
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反锁了门,这是他上任以来,第一次做这个动作。
他没有开办公电脑,而是拿出了自己的私人笔记本,连上手机热点。
浏览器打开,一个内部纪律条例的数据库网站。
他的手指在触摸板上神经质地滑动,屏幕上,《领导干部廉洁自律准则》、《纪律处分条例》……一条条红线飞速闪过。
房产?他名下就一套单位分的房改房。
投资?他连股票账户都没开过。
他需要一颗“脏弹”,一颗能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再也拼不起来的脏弹。
光标猛地停下。
他的瞳孔里,倒映出一段被加粗的条文。
“第七章,第六十三条:配偶已移居国(境)外;或者没有配偶,子女均已移居国(境)外的国家工作人员,不得在党政机关的领导岗位……”
“裸官”。
这两个字,在近几年的官场生态里,是比“贪污腐败”更敏感的高压线。
它不是黄牌警告,而是直接出示的红牌。
没有“但是”,没有“情有可原”,没有“将功补过”。
发现即调离,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孙连城的心脏,在死寂的胸腔里重重擂了一锤。
就是它了。
“治水之神”算什么?“天文水利祖师爷”又算什么?
只要扣上这顶帽子,所有的光环都会瞬间失效。
他会被立刻剥离权力核心,发配到某个无关紧要的协会、学会,当个端着茶杯看报纸的活化石。
完美的退休预备役生活,就在眼前!
然而,下一秒,巨大的现实鸿沟让他如坠冰窟。
他没子女。
他和妻子恩爱多年,妻子就在京州市图书馆安安分分地上班,每天的乐趣是研究宋版书的防蛀问题。
他是一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连一根毛都没“裸”在海外的干部。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像是命运在对他进行无情的嘲弄。
连犯规的资格都没有。
“没有条件……”孙连城死死盯着屏幕,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就创造条件!”
一个无比疯狂,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烧成灰烬的脑海里,炸出了一点火星。
没有儿子?
那就造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