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莞市委大院的香樟树,比省城的要老,树冠也更浓密。
午后的阳光被筛成细碎的金屑,洒在干净得有些不真实的柏油路上。
调查员小张走在树荫下,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
他手里那个牛皮纸袋,像一个巨大的、荒诞的玩笑。
那张鬼气森森的合影。
那份语法错误的通知书。
还有那个儿童简笔画一样的银行logo。
每一样,都和这座庄严肃穆的大院格格不入。
他此行的第一站,市委组织部。
干部档案室里,一股陈年纸张和樟脑丸混合的味道,让小张那被荒唐举报信搞得紧绷的神经,找到了熟悉的支点。
接待他的是一位戴着套袖、神情木然的中年女人,像这间屋子里沉默的铁皮柜一样,是环境的一部分。
验过介绍信和工作证,女人从巨大的柜海中,抽出一个贴着“孙连城”标签的档案袋。
“在这里看,不能带走,不能复印。”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一台老旧的复读机。
小张点点头,坐到一张空桌前,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档案。
一切都清晰明了,无懈可击。
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的家庭关系登记表。
配偶栏:女,刘晓莉,京州市图书馆。
子女栏:无。
婚姻状况:已婚。
小张的指尖,在“子女栏:无”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一个没有子女的人,被举报“老婆孩子都送出去了”。
这举报信,已经不是“假”的问题。
这是凭空捏造。
是无中生有。
恶作剧的性质,几乎被钉死。
可小张心里的疑云,反而更重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一个他编造一个远在加拿大的“逆子”?这背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他合上档案,谢过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转身离开。
空气中那股纸张的旧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荒诞。
下一站,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大厅。
相比组织部的肃静,这里嘈杂得多。
小张被领进后台的数据中心,一个年轻的民警接待了他。
“查孙连城的出入境记录,对吧?”民警很热情,“还有他直系亲属的?”
“对。”小张应道,随即补充,“但他档案显示已婚无子女。”
“那简单了。”
民警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孙连城,身份证号xxxx……有了。”
“他和她爱人五年内无任何出入境记录。报告需要打印盖章吗?”
按照流程,到这里,任务已经结束了。
他可以拿着这份官方证明,和组织部的档案材料一起,回去写一份“查无此事”的报告。
那个荒诞的举报,将在他笔下被正式终结,归档,然后被遗忘。
可小张看着屏幕上那行清晰的“无记录”,脑子里却反复闪现着那张手绘的、歪歪扭扭的红色五角星logo。
一种执拗的情绪涌了上来。
这封信的目的,或许根本就不在孙连城身上。
它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真正想惊动的,不是石子落下的那个点,而是它激起的涟漪。
“同志,能不能……再麻烦一下?”小张开口,语气有些迟疑。
“您说。”
“既然系统已经登录了,我想,能不能顺便对北莞市所有副市级以上领导干部的家属出入境报备情况,做一个随机抽查?”
小张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像是官方的例行公事。
“就当是对工作负责,毕竟举报信提到了‘裸官’这个敏感点。”
这是一个完全超出他任务范围的、自作主张的“加码”行为。
年轻民警愣了一下,眉毛拧了起来:“这个……张同志,我的权限只够查询,比对干部报备信息,需要组织部那边的数据对接。而且,这也不在我们这次的协查范围里啊。”
小张知道规矩。
他退到一旁,拨通了科长的电话。
电话那头,科长正被一个大案搞得焦头烂额,声音里满是疲惫和不耐:“什么事?结案了?”
“科长,孙连城的案子基本清楚了,本人无出入境记录,档案显示已婚无子女,举报内容系捏造。”
“行,那你赶紧回来写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