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莞市中心医院,特需专家门诊。
内科第一专家王明德主任的诊室里,气氛有些过分的安静。
王主任年近七旬,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他行医四十余年,见过的疑难杂症能绕北莞市三圈,可今天,他感觉自己的医学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他面前坐着的,是市委副书记,孙连城。
但此刻的孙书记,与电视上那个总带着三分浅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形象,没有半分关系。
眼前的孙连城,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干裂的嘴唇上全是死皮。
乱糟糟的头发耷拉在额前,眼神涣散得对不准焦。
整个人就像一棵被烈日暴晒了七天七夜的植物,散发着枯萎和腐败的气息。
王主任的手边,放着一叠刚刚出来的检查报告。
血常规,完美。
尿常规,优秀。
肝功能、肾功能、血糖、血脂,堪称健康标杆。
心电图,标准得能直接印进医学院的教科书。
头部ct扫描结果显示,脑部结构清晰,连一根多余的血管都找不到。
所有指标,都健康到足以让医院门口健身房里的肌肉小伙子们羞愧。
王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动作有些迟缓,他将报告轻轻放下,用一种哄着幼儿园小朋友的温和语气开口。
“孙书记,从检查结果来看,您的身体……非常健康。”
“您到底是哪里感觉不舒服?”
来了!
剧本的核心部分,来了!
孙连城心中响起一道声音。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片空洞,直勾勾地望着王主任,酝酿了三天三夜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发出的声音沙哑、虚弱,还带着一种偏执的错乱感。
“王主任……我的病……”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记忆深处打捞一个早已失落的词汇。
“我的病,不在身体里。”
王主任一愣,身体下意识微微前倾:“那在哪里?”
“在‘关系’里。”孙连城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说道。
“关系?”王主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夫妻关系?同事关系?还是……更复杂的关系?
孙连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愈发飘忽,像一缕随时会散掉的青烟。
“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是……是我的主观意图,与这个世界客观结果之间的……‘因果链’,发生了严重的、无法理解的倒挂和紊乱。”
诊室里落针可闻。
王主任身后的两个年轻实习医生,原本正在奋笔疾书记着病历,听到这句话,笔尖同时悬在了半空中。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四个大字:这说啥呢?
因果链?
倒挂和紊乱?
我们是在专家门诊,不是在三体研讨会现场吧?
王主任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他强行压下心里那句“说人话”,继续耐心引导:“孙书记,您能……具体说一说吗?举个例子。”
孙连城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向桌上那杯王主任刚刚给他倒的温水。
“比如,这杯水。”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杯水,仿佛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它打翻。我的每一个脑细胞都在对我下达指令:‘动起来,挥手,把它弄洒!’可是您看……”
孙连城的手,在距离水杯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那只手,稳得像焊在了桌面上,纹丝不动。
“我的身体,不听我的。我越是想犯错,我的身体就越是追求‘正确’。我越是想制造混乱,我的行为就越是趋向于‘秩序’。”
他缓缓收回手,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例子,在工作上,这种‘倒挂’更加恐怖。”
“我越是想把一个项目搞砸,它就越是会走向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成功。”
“我越是想通过一个错误的决定来惩罚自己,那个决定就越是会被历史证明为是英明神武、高瞻远瞩的。”
“王主任……”孙连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像一个在沙漠里迷路了四十天的旅人,“您能理解吗?我的灵魂,想向左走,但我的肉体,连同整个世界,都在用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