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缓缓张开了嘴。
他酝酿已久的情绪,他背诵了一整天的词汇,此刻都汇聚在了舌尖,即将喷薄而出。
他要向这个误解他的世界,发出一声来自混沌深处的,最纯粹的咆哮!
“月亮!”
他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刻意制造的,空洞的回响。
很好。
有精神病那味儿了。
孙连城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拖拉机!”
这一声,他故意拔高了音调,模仿村口二傻子看到汽车时的那种,没来由的兴奋。
完美!
“第十二交响曲!”
他压低了嗓音,学着电影里那些神经质的艺术家,用一种咏叹调般的,神经兮兮的语调念出来。
词汇之间毫无关联,情绪切换突兀且剧烈。
孙连城感觉自己的演技,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他彻底沉浸在这种“创作”的快感之中,甚至开始即兴发挥。
“烧水壶……奔跑……星期三的下午茶……”
他一边念叨,一边在床上,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缓慢的动作。
时而伸出手指,在空中画着看不见的圆圈。
时而又用头,轻轻撞击着柔软的枕头。
他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下去,那个李院长很快就会带着专家组,过来给他开出“思维彻底紊乱”的终极诊断。
到那时,他就可以功成身退,被送往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与世隔绝的“净土”了。
然而。
他并不知道。
就在他隔壁,一墙之隔的病房里。
一双耳朵,正因为他这番精彩绝伦的表演,而警惕地竖了起来。
隔壁的特护病房,刚刚住进一位新病人。
病人姓陈,六十出头,头发花白,但身形依旧挺拔。
他叫陈岩,是东粤省安全厅刚刚退休的一位副厅长。
早年执行任务时,在身上留下了不少暗伤。一到阴雨天,浑身的骨头缝都疼。这次就是趁着退休,来省一院做个彻底的疗养。
作为一名在隐蔽战线工作了四十年的老兵,陈岩有一个深入骨髓的职业习惯。
——对周围的一切,保持绝对的警惕。
入住的第一件事,不是整理行李,而是检查房间。
窗户的锁扣是否牢固。
天花板的通风口里,有没有异常。
床底下,桌子背面,有没有被安装窃听器。
这是他的本能。
检查完毕,一切正常。
他这才松了口气,准备躺下休息。
然而,就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一阵奇怪的声音,从隔壁传了过来。
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但那声音依旧顽强地,一丝丝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月亮!”
是个男人的声音。
陈岩皱了皱眉。
半夜不睡觉,喊月亮干嘛?
他没太在意,翻了个身。
“拖拉机!”
声音又传了过来,音调变得尖锐。
陈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人……有病?
紧接着,第三句来了。
“第十二交响曲!”
这一句,低沉,缓慢,像是在念诗。
陈岩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这人疯了”。
这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对暗号?
四十年的反间谍经验,让他对“语言”这两个字,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感。
他知道,很多时候,最没有逻辑的语言,才隐藏着最深的信息。
看似胡言乱语的词汇,背后往往遵循着一套外人无法破译的密码本。
“月亮”、“拖拉机”、“交响曲”。
这三个词,孤立地看,是疯话。
但如果……它们分别代表着时间、地点、行动内容呢?
陈岩那因为退休而有些松弛的神经,在这一刻,瞬间绷紧了。
他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像一只夜行的猫,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摸到床头的桌子,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支笔和一个小小的笔记本。
这是他几十年来,随身携带的东西。
他侧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