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古。
姆蓬古被请进了那间闷热的办公室。他一坐下,就自来熟地抱怨天气,抱怨道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这一趟来得多么不容易。
“尊敬的孙先生,欢迎您来到我们美丽的坎巴。”姆蓬古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您知道,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想办成任何事,都需要朋友的帮助。而我,姆蓬古,最喜欢和中国朋友交朋友了。”
孙连城静静地看着他。
“当然,”姆蓬古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友谊的建立,也是需要一些……传统的表示。这既是对我们坎巴文化的尊重,也是一种……诚意的体现,您明白吗?”
他一边说,一边用肥胖的手指,做出一个捻钱的动作。
孙连城看懂了。
他点了点头,对身边的老王说:“去,给姆蓬古先生倒杯水。”
老王愣了一下,但还是转身去倒水。
姆蓬古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水?
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被放在了姆蓬古面前。
孙连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他没有去任何地方,就在营地门口那棵巨大的猴面包树下,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双手插兜,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姆蓬古在办公室里等了足足十分钟,那杯水从滚烫变成了温热,外面那个人影,却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他终于明白了。
他被羞辱了。
一种赤裸裸的,无声的羞辱。
“岂有此理!”姆蓬古猛地站起来,碰翻了那杯水。他看都没看一眼,气冲冲地走出办公室,钻进自己的皮卡车。
“走!”他对着司机怒吼。
车子发动,再次卷起漫天尘土。姆蓬古从后视镜里,看着那棵猴面包树下的身影,眼神阴鸷。
“一个傲慢的怪人!他会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代价的!”
当天下午,姆蓬古就出现在了奥科耶将军的庄园里。他添油加醋地,将孙连城的“无礼”行为,描述成了一种对将军权威的公然挑衅。
而孙连城,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他在那棵猴面包树下,坐了一整天。
从清晨到黄昏。
炙热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再拉长。
在老王和那几个留守工程师的眼里,这个新来的孙书记,已经不是不靠谱了,他简直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懒汉,一个彻底放弃治疗的废物。
他们看着他,眼神从最初的疑惑,变成了麻木,最后只剩下怜悯。
而在几公里外的一处山坡上,两个拿着高倍望远镜的哨兵,也观察了他一整天。
“报告将军,那个中国人……他还在坐着。”
“一整天?”电话那头传来奥科耶将军低沉的声音。
“是的,将军。他没开会,没视察,没打电话。他就坐在那棵树下,像一尊雕像。我们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一个大国的代表,一个重要项目的负责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第一天,不是急着拜山头,拉关系,而是找棵树坐着发呆?
这行为,太诡异了。
奥科耶将军挂掉电话,摸着下巴上浓密的胡须,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他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不像是一个来做生意的商人。
这更像是一个……在等待什么时机的猎人。
夜幕降临。
非洲草原的夜晚,凉爽而宁静。远处传来不知名昆虫的鸣叫,头顶是璀璨的星河。
孙连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板房。
他洗了个澡,感觉浑身的疲惫和燥热都被冲刷干净。
他拿出那个尘封已久的日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借着昏黄的灯光,郑重地写下一行字。
——《甩锅方法论40:天涯海角版》
然后,是第一条核心纲领。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让问题自行烂掉,让因果链条在异国他乡彻底断裂。”
写完,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窗外漆黑如墨的草原,听着那纯粹的,没有一丝人类工业文明噪音的虫鸣。
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喜悦,包裹了他。
没有电话,没有会议,没有无穷无尽的文件和汇报。
没有叶重,没有高建,没有王明远,更没有那些该死的,能把任何屁话都解读成神谕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