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亮的红烧肉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轻盈的身影。苏晴走进了食堂。她今天果然换了新的浅紫色发带,与她肩上那个印着醒目外文字母、线条流畅的名牌书包完美呼应。李明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低下头,将视线死死锁在餐盘里那几根油汪汪的豆角上。
然而惊鸿一瞥间,已然足够。他清晰地看到她径直走向食堂深处的那个“特区”——那扇虚掩的门后,是学校提供给“特别家长”或“国际交流生”的包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缝隙,门缝里泄出的一角景象,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头:光洁的白色桌布上,赫然摆放着一盘鲜艳欲滴的进口水果。精致盒子上缠绕的、印满优雅外文字母的包装纸,在灯光下闪着冷艳的光。那些字母仿佛拥有了生命,化作一群趾高气扬、披着华丽羽毛的外国鸟雀,扑棱着翅膀,肆无忌惮地在他脆弱的视网膜上留下讥诮的爪痕。
“我的人生,不会一直这样的。”
这句话在他胸腔里无声地咆哮,尚未出口,就被淹没在食堂震耳欲聋的咀嚼声、喧哗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撕扯得七零八落,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失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喉咙。
他狠狠夹起一筷子炒时蔬,筷子用力到几乎折断。豆角硬硬的梗,顽固地硌在臼齿上。李明宇没有避开,反而像自虐般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固执地咀嚼下去!
“咯吱——咯吱——咯吱——”
那声音异常清晰、响亮地响彻在他自己的颅骨内部,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嘈杂。那不是单纯的咀嚼,那是用牙齿在碾磨、在粉碎!他在嚼着什么?是这根廉价而坚韧的豆角吗?不,他是在嚼着盘底凝结的油星子,那属于228元的油腻;他是在嚼着苏晴铅笔字里那份带着玫瑰香气的、居高临下的怜悯;他更是在嚼着父亲那件浸透了汗水又风干后析出大片盐渍、硬得像铠甲的蓝色工装!
每一口用力到近乎野蛮的咀嚼,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舌尖尝到了苦涩的豆角汁液,后槽牙承受着坚硬纤维的反复冲击,牙龈被挤压得生疼。这疼痛感却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反而点燃了他胸腔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仿佛一个孤独的斗士,正在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啃食着命运强加给他的、饱含屈辱与不公的荆棘丛!让那些尖刺刺破口腔,让腥甜的血味在舌尖弥漫——因为这疼痛是真实的,这反抗是具体的,这“咯吱”作响的咀嚼声,就是他向那个充斥着228元护手霜和进口鸟雀的世界,发出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决绝的战书。
餐盘廉价的铝合金边缘上,那张曾承载着“加油”两字的口取纸,经过无数次指腹无意识的碾磨和油渍的侵袭,字迹早已褪成一片浅灰色的雾团。
李明宇机械地用纸巾擦着嘴,指尖却固执地反复按压、搓揉着那片模糊的印记。粗糙的纸纤维在反复摩擦下开始起毛、卷曲、打结,变成一团小小的、灰扑扑的毛球。
这团肮脏的毛球,像极了他与苏晴之间那曾经带着铅笔香气的联结——清晰、用力,却终究敌不过现实的磨损与无形鸿沟的冲刷,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脆弱,越来越…面目全非。
今早走廊的偶遇闪回脑海:苏晴隔着人群,笑容明媚地冲他挥手,新换的发带在晨光中扬起一道轻盈的弧线。那弧线里,不再仅仅是晨风的气息,更裹挟着一种他曾在商场顶级化妆品柜台前匆匆一瞥时嗅到过的、冷冽而昂贵的花香——香奈儿。那气味如同无形的界碑,精准地划分着呼吸的领域。而几乎就在同一秒,同桌女生略带夸张的短促惊呼在他耳边炸响:“呀!李明宇,你袖子这里…破了?” 她的指尖,正毫不掩饰地指向他肘部那块用同色线笨拙缝补过、却依然倔强地凸显着生活窘迫印记的补丁。
那片餐盘边缘的灰色雾团,此刻不再是简单的隔阂。它像一面被打磨得过于清晰的镜子,冰冷、赤裸、残酷地映照出他与苏晴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墙的另一边,是苏晴轻易拥有的、带着昂贵香水印记的阳光;而他这边,是补丁、是旧餐盘、是无论怎样踮起脚尖、伸长手臂也永远够不到的、属于另一个阶层的光晕。
“李明宇,” 苏晴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雀跃,午后炽热的阳光穿过教室窗户,将她纤细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李明宇布满刻痕的旧课桌上,覆盖了他正在演算的草稿纸,“好消息!国庆期间,学校组织中考突击补习班,顶尖老师授课,特别重要!咱们一起报名吧?”
她微微俯身,浓密的睫毛因为期待而轻轻颤动,像阳光下受惊的蝶翼,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阳光在她身后形成巨大的光晕,越发衬得她整个人明亮得不真实,也越发显得李明宇被笼罩在她影子里的位置,是那么灰暗。
“可是……” 李明宇的喉咙发紧,目光下意识地避开她灼热的视线,落在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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