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草散发着荧光的叶片颜色——一模一样!
“喏,去年夏天,”顾晓妍停下脚步,气息微喘,用脚尖点了点其中一个锈迹最严重的桶,铁锈簌簌地往下掉,“就是这些鬼东西,半夜三更,堆在了村口的路边。”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卡车也是半夜来的,黑灯瞎火,开车的家伙脸上扣着防毒面具,像从坟里爬出来的鬼。”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进去,在桶底残余的、凝固的污物里用力一挑。“你看!”她举高树枝,借着皎洁的月光,李明宇清晰地看到那树枝末端黏着一小团半透明的、凝胶状的蓝色膏体,在月光下幽幽地反着光,如同某种怪物的脓血——那色泽,与蓝焰草根部渗出的暗红黏液在月光下显现出的诡异蓝光,别无二致!
“走啦!”顾晓妍扔掉树枝,再次用力拽住李明宇的袖口,那力道透过被洗得发薄透软的布料清晰地传来。李明宇下意识地垂下眼,目光落在她脚上那双廉价的、边缘已经磨得起毛脱线的塑料凉鞋上,沾着新鲜的泥点和碾碎的草汁。他再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那片在夜风中明明灭灭、如同鬼火般摇曳的蓝色荧光花海,一股奇异的、带着苦涩的清明感突然冲刷掉了一切混乱和迷茫。他嘴角牵扯了一下,竟轻轻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原来,有些仰望,打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错觉,虚妄而不值一提。就像眼前这片不该存在、却妖异生长的蓝色花海,纵使在黑暗中绽放出令人屏息的光华,内里也浸透了致命的毒素。而那些令他心神摇曳的相似,终究只是虚无的影子,再如何重叠幻化,也无法填满掌心,终究是空。
10月7日 清晨五点。
窗外的鸡喙尚未划破沉寂,外婆已摸索着起身。老式灶膛的火舌舔舐着黑暗,跳跃的光影在她佝偻的背上投下更深的沟壑。锅里,糯米糕在粘稠的糖浆中翻滚,沉闷的“咕嘟”声里,甜腻的香气混杂着柴火的烟熏味,丝丝缕缕钻进李明宇的鼻腔。他翻身坐起,视线落在椅背上——顾晓妍的碎花裙随意搭着,晨光熹微中,泛着柔和朦胧的白,像一朵被夜露浸透、沉甸甸的棉花。
“多带点糕,路上垫肚子。”外婆不由分说地将油纸包塞进李明宇手里,布满老茧的指腹粗糙地擦过他袖口的补丁,“到了城里别省着,晓妍总念叨学校食堂的菜刮油水……”她声音轻得像一声尘埃般的叹息,却让李明宇喉头猛地一哽。他知道,昨夜外婆悄悄把新收攒的鸡蛋,全埋进了他们鼓囊囊的书包深处。
顾晓妍正蹲在门槛边系鞋带,闻声抬头,发梢还挂着昨夜洗头未干的皂角水沫。“外婆,您别操心啦,我们待会在车站买俩包子就成。”她语气带着惯常的亲昵撒娇,却在瞥见外婆正费力地将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钞票往李明宇书包侧袋里硬塞时,瞬间噤了声。那纸币的边缘磨损严重,甚至缠绕着几缕褪色的毛线头,无声诉说着它在某个角落被珍藏了多久。
村口班车准时抵达,发动机粗暴的轰鸣惊飞了槐树上栖息的麻雀群。
“到了就给家打电话啊!”外婆紧紧攥着顾晓妍的手臂,絮叨着无尽的叮咛,“学习要紧,身子更要紧,饭要按时吃……”话未尽,班车司机不耐烦的喇叭声便尖锐地撕碎了清晨的宁静。
车轮滚动,车窗外的外婆迅速缩小、模糊,最终凝固成视野尽头一个摇晃不定的小黑点。只有那方沾着灶灰的蓝布围裙,在晨风中固执地飘荡,像一片无依无靠、即将凋零的落叶。李明宇的目光越过村庄,投向远处洼地的方向。晨雾缭绕中,那片蓝色的植物若隐若现,幽幽荧光仿佛昨夜顾晓妍那句低语的回响——“其实我也想上高中……”——那话语里转瞬即逝的光芒,此刻与洼地的幽蓝诡异地重叠。
班车驶入市区,正卷入国庆假期返程的汹涌人潮。顾晓妍贴着车窗,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书包带子,眼神追随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冰冷楼宇。这熟悉的动作,让李明宇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蹲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一遍遍默数钢筋的日子。
公交站台,顾晓妍抱着书包站着。李明宇看着她转身融入人流的背影,那个洼地里的景象再次不受控地浮现——那朵蓝色植物,倔强地从废弃的化学废料堆里探出身来,开得如此不顾一切、妖异夺目。
十字路口,无言的分道扬镳。李明宇向左,顾晓妍向右。日光下,他们短暂的影子在柏油路面上交叠、分离,清晰得如同两条偶然交汇的溪涧,终将各自奔向截然不同的海域。口袋里的糯米糕沉甸甸地坠着,仿佛裹挟了整个外婆家:土坯墙的重量、晒谷场上石磙的粗糙、还有那片在记忆深处幽幽荧荧的蓝。
下午两点。
阳光如同一块被反复漂洗、褪尽鲜亮的黄布,裹挟着灰尘,从破损的纱窗孔洞漏进出租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沉闷的霉味混杂着空调冷凝水单调的滴答声,扑面而来。父母的卧室门虚掩着,门缝里,母亲的白色化疗帽挂在衣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