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咸的，裹着渔港飘来的鱼腥味，往人骨头缝里钻。东港区那片老仓库区，多数还堆着废弃的渔网和破渔船零件，只有 23 号院刷了层浅蓝漆，门口挂着块三合板做的牌子，用红漆写着 “飞速达快递”，字边还掉了点漆，是林滨海前儿个自己刷的。
下午 3 点 20 分，员工们就往院里凑了。快递员老郑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电动三轮，车斗里还装着半件没送完的小家电，用塑料布盖着 —— 早上从城西送过来，客户不在家，想着开完会再跑一趟。分拣员阿梅揣着个铝制饭盒，里面是给上小学的儿子留的红烧肉，怕坏了，特意裹了两层棉布。客服小宇穿了件洗得发皱的白 t 恤，领口还沾着点墨水，这是他来滨海找的第一份正经工作，攥着的笔记本边角都被汗浸湿了。
办公区是仓库隔出来的，中间用蓝色帆布围了块 “会场”，20 张折叠桌拼成长方形，桌腿有的垫着纸片，免得晃。墙上贴着手写的标语，是用红笔在废纸箱上剪的字：“快一步，少句骂”“包裹没坏，客户不怪”。最里头挂着张喷绘，是陈帆找广告店做的，白色海鸥衔着个棕色包裹，下面写着 “飞速达，让滨海没有慢件”，喷绘边角卷了，用图钉摁着。
时间：2010 年 7 月 21 日下午 3 点 30 分
地点：滨海市东港区海滨工业园 17 号 —— 原罐头厂旧厂房改造的飞速达临时会场参会人员：创始人兼董事长林滨海、运营总监王海涛、财务总监张淑敏、市场部经理刘芳、客服部经理李娟、人事部周玲，及 396 名员工（283 名快递员、76 名分拣员、27 名客服、10 名行政，291 人是周边县城来滨海讨生活的，105 人是本地没找到正经营生的年轻人）
3 点 30 分，林滨海从里屋走出来。他穿件灰格子衬衫，袖口卷到肘弯，露出胳膊上一道浅疤 —— 去年在别的快递公司当主管，搬货时被铁皮划的，疤还没长好，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深。裤子是卡其色的，膝盖处磨得发亮，裤脚还沾着点泥，是早上来的路上踩了水坑。鞋子是旧皮鞋，鞋尖裂了道缝，用 502 粘过，还能看见胶水的印子。手里攥着个牛皮纸文件夹，封皮上写着 “飞速达” 三个字，是用圆珠笔写的，笔画重，洇透了纸背，还蹭了点墨。
他走到桌子后头，先把文件夹放在桌上，那桌子晃了下，他伸手摁住，对着临时扯的麦克风 “喂” 了两声。电流声 “滋滋” 响，像蚊子叫，底下的议论声就停了。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帆布 “哗啦” 响，林滨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说：“大伙先坐，地上有水，别滑着 —— 昨儿个下雨，屋顶漏了，还没补。”
没人动，都看着他。林滨海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海边晒裂的木头：“我叫林滨海，土生土长的滨海人，之前在‘快通’干了六年，从快递员做到主管，去年冬天跟老板吵了架，就出来了。不是我脾气倔，是他扣了兄弟们三个月奖金，说公司亏了，可我看见他开着新轿车，带着小三去吃饭，这钱能是亏了？”
底下有人 “嗤” 了一声，是个穿黑色 t 恤的快递员，叫张强，之前也在 “快通” 干过，奖金也被扣过。林滨海指了指旁边穿蓝色工服的男人：“这是王海涛王总监，之前跑长途货运，滨海的路他闭着眼都能摸透，去年冬天大雪，高速封了，他开着货车走小路，愣是把货准时送到了，冻得耳朵都肿了。这是张淑敏张姐，财务，在银行干过十年，咱的钱袋子得靠她把着，她算账比算盘还精，一分钱都能给你算明白。刘芳刘经理、李娟李经理、周玲，也都是在行当里摸爬滚打过来的，没一个是吃闲饭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底下的人，扫过那些晒得黝黑的脸、磨出老茧的手、沾着灰尘的鞋：“咱飞速达是三月初凑钱开的，初始资金三千万，我跟王总监、张姐凑了一千八，剩下的是‘滨海创投’投的。别觉得三千万多，扔在快递行当里，连个响都不算 —— 租场地、买车子、发工资，眨眼就没了。试运营这四个月，咱送了四万三千多单，投诉两百一十六起，满意度九成四。这数儿不算多，但都是大伙骑着三轮、蹲在分拣台、守着电话熬出来的 —— 老郑上个月送台风天送件，车在桥上滑了，摔破了腿还把件送完，裤子上的血都冻硬了；阿梅分拣时被纸箱划了手，贴块创可贴接着干，血把创可贴都渗红了；小宇为了帮客户找丢的身份证，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嗓子都哑了，还被客户骂哭了。我林滨海没别的，先给大伙鞠个躬，谢谢你们肯跟着我干，谢谢你们没把我当骗子。”
他弯下腰，腰板没完全弯下去 —— 去年搬货伤了腰，阴雨天就疼，今儿个海风大，腰又开始隐隐作痛。底下的人没鼓掌，老郑把脚边的塑料布又扯了扯，遮住车斗里的包裹；阿梅摸了摸饭盒，怕红烧肉凉了；小宇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铅笔头顿在纸上，手还在抖。
林滨海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