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号里的铜锣响 —— 崇德二年正月】
张家口分号的铜壶正咕嘟冒泡,砖茶在壶里舒展成褐色的叶片。王继祖捏着账本的手指顿了顿 —— 账本上 “宁远卫” 三个字被茶渍浸得发暗,这已是他半个月来第五次翻看这页。窗台上的盐晶在正月的日头里闪着光,是上次从棺木缝里抠出来的,被他摆成了小小的 “晋” 字。
“东家,街口的货郎说,宁远卫那边有动静了。” 账房先生抱着算盘进来,棉袍上沾着雪,“刚才看见个穿明军号服的人,腰里揣着块茶砖,正打听咱分号的位置。”
王继祖猛地站起来,铜壶盖 “当啷” 一声掉在桌上。他往柜台后摸了摸,那里藏着周百户给的牛角哨 —— 按约定,捷报会用茶砖做信物,砖上得有晋商的记号。
一、带弹痕的茶砖
巳时的日头刚过窗棂,穿号服的汉子就被领进了后堂。他肩上缠着渗血的绷带,怀里紧紧抱着个油布包,见了王继祖,突然单膝跪下:“周百户让小的给您送谢礼。”
油布解开时,王继祖的呼吸顿了半拍。茶砖上的弹痕像道狰狞的伤疤,边缘还嵌着点焦黑的火药渣,砖面用鲜血画了个歪歪扭扭的 “晋” 字,血渍已凝成暗红,却把双驼纹衬得格外清晰。
“正月初二那天,后金的攻城车刚到城下,” 汉子声音发哑,“咱用您送的火药做了三十个火罐,扔出去就炸成了火墙。这砖是百户从城墙根捡的,炮弹擦过砖面时,他正用这砖压火药引信。”
王继祖摸着弹痕凹陷处,指腹能摸到粗糙的砖面 —— 是晋商特有的桐油砖,被炮弹擦过却没碎。他突然想起去年在武夷山,茶农说 “好砖能经住山洪冲”,现在这砖竟经住了炮弹。
“百户说,这砖得还给您,” 汉子从怀里掏出张纸条,“他说您见了砖就知道,欠您的三十匹战马,开春就用蒙古的好马还。”
二、铜锣里的暗号
阿木尔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面铜锣。这锣还是去年从山西老家带来的,边缘磕掉了块,敲起来有个独特的闷音。“该敲锣了。” 他用烟杆敲了敲锣面,“商路通,军路畅 —— 这话得让全城的晋商都听见。”
王继祖点头时,突然瞥见街口有个戴毡帽的人影,正对着分号张望。那人身后跟着个货郎,扁担上的糖人插得格外直 —— 像在打信号。他按住阿木尔的手:“慢着,先敲三短两长。”
铜锣声在雪地里荡开:“哐 —— 哐哐 —— 哐 —— 哐哐”。这是晋商的平安信号,比 “商路通” 的调子更稳妥。可敲到第三声时,王继祖听见街对面传来 “咚” 的回声 —— 像是有人用石头敲缸,节奏竟和铜锣对上了。
“不对劲。” 他让赵小四去看看,自己把茶砖塞进柜台的暗格,那里铺着桐油布,能挡住血腥味,“把血字朝里放,别让人看见。”
阿木尔却把锣敲得更响,这次换成了 “商路通,军路畅” 的节奏:“哐哐 —— 哐 —— 哐哐哐”,每声都敲在锣心,震得窗台上的盐晶簌簌掉渣。“怕啥?” 他瞪着眼睛,“晋商的路,就是敲锣敲出来的!”
三、血字里的风险
赵小四回来时,手里捏着个糖人 —— 是街口货郎给的,糖人肚子上刻着个极小的三铜钱。“那货郎是范家的远房亲戚,” 他声音发颤,“刚才看见他往城门外跑,像是要去报信。”
王继祖的心沉下去。范家虽被抄家,可余党说不定还在,这血字 “晋” 要是被他们传到后金,说不定会引来报复。他摸了摸暗格里的茶砖,血字的边缘有点发潮 —— 是刚才没擦干的茶渍,竟让 “晋” 字显得更清楚了。
“把砖藏到盐窖里。” 他对栓柱说,“用盐晶埋起来,盐能吸潮气,也能盖住血腥味。” 去年在沈阳茶栈,他们就是用盐窖藏贵重茶砖,连老鼠都找不到。
阿木尔却把铜锣往桌上一墩:“藏啥?就挂在正厅!” 他指着 “晋” 字,“这是咱晋商的脸面,比御赐的牌匾还金贵。后金要是敢来,咱就用茶砖砸他们的头!”
正说着,街口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王继祖往窗外看,是明军的驿马,骑手怀里插着面小旗 —— 是捷报旗。“真的胜了!” 账房先生拍着算盘,算珠打得噼啪响,“这下咱的茶路能通到宁远卫了!”
四、未散的阴云
驿卒送来的捷报上,墨迹还带着潮气。“宁远卫大捷,斩敌三千,” 王继祖念着上面的字,手指停在 “晋商所赠火药立首功” 处,“朝廷要给咱晋商记功。”
驿卒突然压低声音:“周百户让小的带句话,后金退军时,抓了个范家的细作,那细作说要找带‘晋’字的商号报仇。” 他往柜台瞟了瞟,“百户说,最近别让伙计单独走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