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络缓行其中,恍如不觉,不多时已穿林而过,直至暂时安置髅生枯魅的山坎。巨大的封冰隐于雪洞之中,半掩半露,碎光晶莹。朱络默默对面站了片刻,才叹口气,伸手虚虚抵上坚冰:“髅生枯魅。”
白骨精灵回应的声音却欢快许多,不只欢快,甚至还带了一丝洋洋得意在其中:“你用了,你当真用了。如何?如何?魔尊绝学,你可悟出了么!你必然是悟出了,才有眼下这一来!”
朱络难得没讥讽他几句,面露几许恍惚:“奇绝之能,神魔一线。在下区区凡夫,着实惊惧。”
髅生枯魅却是不解,嚷道:“既是你的本事,你为何惊惧?不通,不通!”
朱络也不与他饶舌,对着封冰盘膝坐下,支肘于膝,拿手托了自己的下巴,垂眼似又开始沉思。雪声窸窸窣窣,卷夹在北风中一浪浪滚来,巨大的封冰已有一半掩埋在厚雪之中,却难越朱络身前半寸。一层几难眼见的淡淡薄光如罩,隔绝天地风雪声。这般默坐半晌,他约是终于拿定了主意,双手一摊靠在了封冰上,喃喃笑道:“鬼魅无形,千念一踪,是为六绝鬼踪之术。碧云天所藏古书简有载,此术虽比不得传说中天听之术那般洞彻天地,毫微可查,却能够携五感之识,追息无形之间。神思所及,灵身可至……这般妙法,再辅以玄瞳佐力,引一线神思穿行千里,倒也不是不可一试。”
髅生枯魅听得云里雾里,只道:“玄瞳至宝,自是无所不能!”
朱络一巴掌拍在冰上,皱眉道:“闭嘴!”又冲着他哼笑一声,“在下倒有个好消息要告知你……待到天明,我便带你去寻方前辈负荆请罪,任他杀你剐你刀砍斧凿你,如何?可是喜出望外?”说罢,不再搭理髅生枯魅陡然翻了倍的尖嚎,收敛神思,正襟危坐,慎之又慎的缓缓自玄瞳中牵引出一线玄力。这缕玄力得他自身气脉中的同源之力勾连,如水乳相融,无有半点艰涩之感。朱络旧事重来,半宿前的一点灵犀尚且在心,当下轻车熟路全心抱念,在灵台中点化出一道神思,而神思如萤火,微光剔透,一经凝实便落入怀中深藏的一只白玉簪上,汲取簪上丝丝缕缕故人气息,随即惊鸿翩起,化入冥冥之游。
冥漠之中,虚虚实实宛如梦幻,朱络也是初尝此道,神魂激荡四溢,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崩离四散的危机之下。而千里瞬行,耳目之能已是全然无用,更勿论分辨途经方位地理,只知光影陆离中,见知颠倒,混然欲泯。好在抱持在灵台中的一点真性尚在,朱络察觉到自身状况的一瞬,已心知不妙。到底仍是自己托大,莽撞踏在了万劫不复的悬丝之地。当下进退已非两难,而是全然不由自主,若再维持这般情形,不需多久,怕是自己便要神识渺渺,破散在混沌之中。生死之限,也由不得朱络过多顾虑后患,灵台神念一转,百窍皆开,玄瞳之中本是抽丝般徐徐引动的玄力霎时如开桎梏,澎湃而来,上通紫府,下贯黄庭。朱络只感一瞬身不由己,再定神时,赫然已觉自己身凌九霄,踏开云霭星斗御风而行,举目星月在天,山河绵绵,尽入眼底。超然之感,直如羽化登仙回看尘埃一般。如此奇情奇景,若非亲历,纵然百般想象也难得一二,更悚然玄瞳之力何其浩瀚,遥想北海魔尊昔年翻踏神州,目空四海,果非虚言妄说。
正在脑中许许多多念头疯狂隐现之时,千里一瞬,一瞬千里,山川大地如同流影抛过身后,眼前所见陡然一空。绵延的陆地褪去,浩渺平波铺开眼前。
一望无际的平波海,素有“平波空水,高风沉浪”之称,不见浪涌,只闻轰轰水响震荡不休。海雾如烟,遮掩人间胜境,只有穿过数百里寒波之后,才可见遥遥一柄仙芝通天彻地生于海涛之中。有五色云气簇拥其上,拱出一座不染凡俗的仙家妙地。
便在芝峰入眼的那一瞬,朱络心中百般思索一例皆抛,唯余空荡荡一阵恍惚,甚至生出了几分荒谬之感,惊诧于自己如何就想回来此地、如何又敢回来此地、如何竟当真回来此地!鬼踪之术收发由心,随着他心旌动荡,那一缕神念也早在芝峰前悠悠而止,几经盘旋,才参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投入了碧云天山门。
故地旧景,一别茫茫,晨曦将透未透,碧云天中音声寥寥,少见人行。空荡荡的琼楼玉宇鳞次栉比,朱络神思流光,径入深处,直到掠过不知走过多少遍的甬路,才大梦初醒般猛然止步。眼前玉桥如月,横架莲池之上,正是南天离门户。而这最末一步,朱络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踏过了。
池水清透,不受四时气候熏染。朵朵莲开,白瓣如冰,随水微漾。朱络垂眼看去,记忆中鲜明如许的却是漫天红月泼洒流离,青荷素蕊皆披绛纱,拱簇着水面楼台,红衣凭栏。只是“师父”两个字张了张嘴,最后仍是咽下喉中,情怯三分。又在月桥前踌躇了片刻,默叹一声转头离开了。
路径再转,仍是轻车熟路,随着渐往西行,路旁庭院随处可见瑶草琼花,仙境绝俗,自有四时之卉次第绽放,即便冬景萧瑟,亦有不见凋零的白梅青松,枝叶花瓣上细细碎碎承着还未散去的月华冰露,玲珑剔透,皎寒中生。
花草渐稀,松梅如琢,金风肃杀,飘冰凝雪。这般秋冬寒景,亦是西天兑所属最常见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