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洞深曲,不见三光,不接日月,洞里的光线皆是来自四散漂浮着的簇簇幽火,照得石壁森寒,即便空旷处,也仿佛鬼魅潜形,伺探不定。
石洞高处嶙峋,离地数丈,下面亦有流水汇成暗河,沉而无声的涌动着,一切似乎都与泥犁洞并无太大的区别。区别只在水中石台上,无被剥血抽魂之尸,只有红衣鬼女欹臂侧卧,似在小寐。周身几可凝聚成形的阴气环绕流动,宛如黑蛇盘尾,狰狞将出。
阴气搅动,洞中暗河也受其感染,水声如浪,奔涌崩岸几番扬落之后,骤然水声一紧,“哗啦啦”掀成一片黑潮,四溅如雨。寒水泼上石台,亦濡湿了一片血色裙角。浓黑阴蛇骤然回游于鬼女阿萝数匝,归于七窍,便听她嘤咛一声,缓缓开目醒来。
双目一开,幽光涌动。一洞之地,蓦然“嘶啦”有声,不知从何处蔓延生出许多白丝般的女萝,活物般攀延缠绕,直至织蔓桥于河面。阿萝自石台步桥而下,临水照影,幽火荧荧,团团聚在她身后,倒也是一盏妖异颜色的明灯,照出如花美眷,手中翻出一柄骨梳,慢慢理那散垂的几缕长发。
正理鬓之时,忽然手中传来一声细碎轻响。阿萝一皱眉,摊手再看,原本白如润玉的骨梳上竟开裂出了细细深深的一道裂纹。这骨梳亦是她骸骨祭炼而成,骤然无故受损,己身却又未觉得丝毫不妥之处,实在怪异。阿萝握着那梳,登时有些出神,蓦一恍惚,竟是脱口幽幽叹息了声:“方郎啊!”
叹息才罢,空洞高顶鬼啸尖利,起伏而下。刹见一道浓黑鬼光,直投下来,盘旋在阿萝头顶数尺。黑光拉扯出似人形态悬立,嘶声笑道:“方青衣!他回去了,他果然回去了!哈哈哈,本王等这一日,足足数百年!”
阿萝仰头,任那黑光扑面,眼尾蓦的殷红,如渗新血:“方郎弃我!”
鬼王大笑:“不错,乖女儿,他弃你姻缘、又弃你性命,如今更连与你的最末一段牵绊也要弃了!你可恨他?你当须恨他!恨他!”
黑光落下,化作旋风绕在阿萝周身疯狂飞舞,鬼笑森森,催动因缘之中怨怼之力,如附骨之疽,植之愈深,破不可破。
阿萝的一头银发亦在风中狂舞起来,恨声哭笑:“我恨他!我恨他!”
“待取得方青衣的魂魄,交你吞噬,他便再不得离你。岂止三世,更可有千百世之驱使!”
阿萝鬼目陡然渗碧,如幽火大盛,也尖声笑了起来:“负妾一世情,追君三世名。九泉光不落,唯妾恨萦萦……”
黑光坠落,化作人影扑入阿萝之身,顿时一洞之内,狂风大起,掀水走石。满洞丝萝,皆为之躁动不休。怪异鬼笑声,非男非女,男女相合,齐声啸叫:“方青衣,欠命还命,欠情还情。因果皆在,你待如何?你待如何啊!”那黑气幽火之中,鬼女身化阴风,卷地而去。鬼啼啸叫,顷刻高出山洞,起于九霄之上。竟是不惧日光正盛,聚做一颗黑星投向远方。
白骨萋萋于苍苔残垣之间,苍茫大雪,旦夕间尽覆,掩尽多少怨恨凄凉。
郑家集长街屋宇,上百年乌涂鬼域尽成一片银白,连长街口倒地残石上,也挂了凛凛霜雪,将上面字迹湮没难辨。
那飞雪漫漫,吹遍郑家集,却在街尾小山前戛然而止。涂抹着血红字迹的青碑,宛如一道不可轻越的界限,将山与城镇断然割开。山路两侧花柳凋残,唯余一条羊肠之径,蛇曲往上,不见尽头。而青碑压于路端蛇尾,血字镌刻正反,皆曰:长留。
何事长留不叫去?何事长留不使归?蓦见明光如水,自山顶荡漾而下,波纹叠叠,如清湖新水、出霾晓阳。起初只大如伞盖,渐渐缓舒徐张,尽展于一山一城之间。光之极薄、极淡、极净、极柔。拂于冬雪,冬雪不化,拂于枯木黄芽,草木竟受其润,隐有新生之态。方知这徐□□光之中,无尽功德、无尽修为、无尽……彻悟。
仙光零落,如坠金雨,山顶方圆一片,明光最盛,乃在一处怪石般的枯木林前。林中雾锁迷蒙,不可深见。林外光雨之中,方青衣长身而立,双手做印,捧出无量之光。而清秋洗立于身前,亦似有所感,于鞘中绵绵长振,清吟如哀。
这一派仙风金雨,皆自方青衣累世精修中来,渡阴修劫,承于因果,亦承一身造化惊奇之能。如今在这鬼域阴山上尽释而出,一滴一粹,度亡灵、洗罪愆、净魔念。待到明光金雨蔓及山城之中,百余年阴森屠戮的恶魇之地,骤然风物一新。乾坤如洗。
正这时,青霄之上,滚滚阴风卷来黑星,轰然直坠,也落在长留山顶。浩荡鬼气顷刻冲开明光金雨,浓如一团稠墨,直逼到方青衣身前十余丈内,偃鬼王真身未现,哑声嘶笑先闻:“哈哈哈哈,方青衣,你竟然用此自损之法,欲破我的生消无常功么?”
方青衣肃立垂目,连看他一眼都没,手上法诀再持,周身明光一盛,浩浩扬起,将黑星撞破的金雨缺口重又填补。芒芒光雨,是仙途累修之功,更是济世正法。偃鬼王来得有恃无恐,但也不肯轻易步出护身鬼障,反倒厉啸一声,周身鬼雾翻腾更浓,环护得数丈方圆神道莫侵,又厉声道:“方青衣,你我三世纠葛,杀身之仇,毁魄之怨,该在此时了结了!”鬼雾陡然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