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楼玉和玉笙曾站在田边。田里满是枯黄的庄稼，没有一片完整的叶子。楼玉看着干枯的田，小声地问:“我们以后会不会没有吃的了？”
“怎么会没有粮食吃？”玉笙轻笑一下，“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如果以后没有粮食吃，你就……吃我的肉。”
楼玉听到他这么说，又望了望他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脸颊，心里有些发怵:“我又怎么会吃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吃你。”她的心里还是很慌张，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糕点了。
村落边似乎远远地传来喊杀声，村子里的农田因为干旱而歉收，村民们吃完余粮，杀掉了所有的动物，又去挖草根，剥树皮，后来还有妇女生下婴儿，换着婴儿吃。
楼玉和玉笙曾经亲眼看到，村西头有人家新生了一个儿子，第二天跑到他们东头来，换走了福姑生的女儿，第三天以后谁都没有再见过这两个孩子。那天，福姑抱着换来的孩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最后，饥饿的人开始吃饿死的人。或者说，死掉的人。
人们随便捡些干柴就能生起火，再把剁下来的肉丢进去烤，熟了以后拣出来，多小的肉他们都吃，只要能填饱肚子，人们吃完肉走了，只留下干柴在烧，没有水也没有雨，有时候到了晚上，火光连天。
楼玉和玉笙家里是世交，关系很不错。自从干旱以后，两家人就没怎么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都是数着米下锅，先是米粥，再是米糊，然后是米汤。最后米汤也没有了，
玉笙有时会带楼玉去后山摘草，玉笙知道有种草能吃，吃进嘴里甜甜的。
玉笙找不到那种草以后，就带楼玉摘能吃的树叶回去熬汤喝。带回去的树叶越来越少，熬出来的汤水也越来越苦。况且，树叶汤并不好喝。
后来，玉笙就不带楼玉去后山了，后山里都是人，饿疯的人。
有人笑着捋掉一把把的树叶放在嘴里嚼，嘴角流出了血；有人伏在地上挖土，不管是什么，都往嘴里塞。笑声，咀嚼声，呻吟声，充斥着后山。
玉笙想办法让楼玉吃到东西，自己饿极了也只是喝水。王笙家的水井里还有水，除了两家人，谁都不知道。
有一天，楼玉年迈的二叔死了，死之前三天滴水未进。两家人大恸，而那天晚上，两家人围在桌前，喝上了肉汤。
可楼玉不肯喝，她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她看向玉笙，玉笙也看着她，然后他们俩一把推开面前的碗。没有人说什么，也没有人劝她或者他喝汤。
睡觉前，楼玉听到妈妈哭了很久。
楼玉的妈妈是很温柔的人，她从不打骂楼玉，对楼玉和玉笙都很好。在旱灾之前，她养着一小群野猫野狗，共有六只。旱灾之后，一只也没有了。她知道它们没有被饿死，也没有走丢，但她找不到。因为她不知道它们的尸骨在谁的肚子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孩子们。
楼玉的父亲早在楼玉出生前被拉去征了兵，玉笙的父亲也是；楼玉成了家中的遗腹子，母亲活着的希望。
楼玉出生后不久，楼玉的母亲曾找到玉笙，她给玉笙吃糕点，又做了两件新衣服给他，请他以后照顾好楼玉。玉笙一口答应，他也不为了什么，从此一直护着楼玉。
他看着楼玉长大：楼玉睁眼睛了，楼王会说话了，楼玉会走路了……稍小一点的时候，玉笙喜欢看楼玉跌跌撞撞地跑向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念他的名字；稍大一点的时候，玉笙喜欢看楼玉手里拿着他送的簪子，远远地迎着他笑。
楼玉长大以后，他比过往的任何时刻都希望她平安顺遂地过完属于她的一生。
楼玉过了十二年的好日子。她年幼时，想吃街上的糖糕，玉笙二话不说就带着她去买；看到新奇的小玩意想要，玉笙就从荷包里掏出铜钱；她再长大一点时，总有新衣裙穿，那也是玉笙花钱找裁缝做的。
在楼玉的映象里，玉笙几乎是事事顺着自己，有时懊恼发了小脾气，望一望玉笙满怀歉意的眉眼，她实在气不起来；再不济，玉笙就伸出手掌，楼玉顺着掌心狠狠地打一下，当然，每至此时她的气也就消了：因为太用力，玉笙的手掌打红了，楼玉的手也一跳一跳地痛。
于是玉笙又抓住楼玉的手慢慢地揉，这倒要玉笙反过来安慰楼玉。
王笙好像从不对自己发火。楼玉想着。
可玉笙不是没有限度地宠着她，他也教楼王明事理，要做温文的女子。碰巧的是，楼玉也是这样想的，她想成为像妈妈那样的人，温柔又坚强。
玉笙的妈妈叫柳兰，年纪比楼玉的妈妈的椿还要小些。她嫁进玉家时身子骨就不很好，再加上早早地生下玉笙，一年到头几乎出不了门。从小到大，玉笙听过最多的话就是：“不要去打扰妈妈。”
楼玉不曾见过柳兰，唯一的印象是：“柳姨的身体不好。”
柳兰生前楼玉总能听到妈妈说：“真是可怜她……”可怜什么呢？楼玉也不知道。而柳兰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