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并辔入烟尘(五)
以承明卫为首的先锋军顺利入驻清源县,城门轰然合上,大军就地安营。很快便有人在街角架起大锅,劈柴点火,热气随风蒸腾开来。兵士们依令,将随身仅余的口粮一袋袋、一把把地交了出来,堆在几口大缸中。
米粒、干粮、杂粮层层叠叠,被一点点填满,声音沉闷,像是敲进了每个人的心囗。
这一幕,本该充满迟疑与不安,然而现场却出奇地安静顺畅。交粮的兵士神色肃然,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句怨言。沈令仪站在一旁拧起眉头,忍不住低声问丁絮:“他们竞交得这般痛快?”在她看来,粮食就是命。断粮的风险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兵士们自己吃都紧巴巴,如今却将口粮双手奉出,简直不可思议。丁絮抱着手臂,唇角一挑,带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自豪:“沈副帅有所不知。咱们承明卫这些人,包括我,别说是粮食了,哪怕是替主子去死,也绝不皱眉。沈令仪心头微震。她从前只听闻承明卫骁勇,却不曾见识到他们骁勇至何种地步。此刻亲眼所见,方觉“无敌"二字,并非虚传。她读过无数兵书,甚至背得滚瓜烂熟,可那些文字终究只是纸上的道理,懂其意,却未曾真正体会过其中的辛烈。
《孙子兵法》军争篇有言-一“故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能为胜败之政者也。”
往日里,她总以为战场上最可畏者,是武艺高强的猛将,是一骑当千的身手。可眼下亲眼目睹了这样的场景,才知真正决定胜败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勇武,而是将帅能否有能力凝聚军心,让千军万马化作手中锋锐的利剑。指哪打哪,所向披靡。
炊烟袅袅,院中弥漫着米香。几口大锅翻滚着冒出蒸汽,拌了肉干和野菜的热粥一碗碗舀出,送到兵士们手里。
萧绥坐在土地庙的门槛上,盔甲卸去,单衣覆身。她接过丁絮递来的热粥,抿了一口,热气扑面,粥水熨过喉咙。不多时,孟赫与叶重阳也跨进了院子。二人一身风尘,靴底沾着厚厚的泥灰。
叶重阳站定在萧绥面前,拱手朗声禀道:“事情都处理完了。军医营那边也已安置妥当,咱们带来的伤药已经尽数分发下去,伤员都用上了。”萧绥垂眸,轻轻一点头:“好,坐下喝粥罢。”二人从善如流地舀了热粥,与萧绥她们围坐在一处。粗瓷碗口冒着白气,氤氲在风里,带着点草木灰的气息。
院中一时静寂,只余饮粥时断断续续的吸溜声,清脆而单调。孟赫吃饭快,三两口把碗里的热粥灌进肚子。他放下碗,咂巴着嘴感叹道:“这粥太稠了。照这样吃粮,怕是三日就要断炊。”萧绥顺势抬眼,目光掠过粥碗的边缘,落在孟赫的脸上:“怕什么?咱要吃粮,难道北凉人便能不吃粮?大不了打一仗。打赢了,自然有吃的。”孟赫一愣,目光紧紧锁在萧绥身上,神色难掩的担忧:“大帅才到清源便要开战,未免太仓促了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贸然出兵,历来弊多于利。天色已近黄昏,落日余晖正从城垣后缓缓褪尽,空气里的燥热渐渐散去,春风里透出一丝凉意,仿佛也在为接下来的风暴暗暗蓄势。萧绥神情未变,依旧气定神闲地抿着粥:“你何曾见我贸然动过兵?你在白狼川打游击,虽拖得住敌军脚步,但终究只是缓兵之计,无法彻底扭转局面。她的眸色一点点沉下去,好似夜幕压进眼底:“如今两军合势,势头正盛,正是主动与敌军开战的好时机。而且不是小打小闹,是要重挫他们的锐气,一扫魏军数月以来的颓势。”
她最后几个字冷硬如铁,气息里隐隐透出杀意:“他们,实在是得意太久了。”
叶重阳听到这句话,目光顿时亮了起来。他抬起头:“主子已有章法在心?莫非,已经想好如何打这一仗了?”
萧绥侧头看向他:"拿舆图来。”
叶重阳当即放下碗,站起身,从一旁的行军包袱里取出卷轴,然后弯腰摊开在地上。
萧绥咽下碗里最后一口热粥,将碗放在一旁,然后随手捡起身躺在脚边的一根枯木枝,顺手折下一截,将木枝尖端指向舆图中心的某一点:“你们看,裕兴关内以南是敦威,敦威以南是暨州。敦威与暨州虽然皆无险关,但是以北凉军的补给能力,暂时不敢深入至暨州,因此大部分兵力依旧集结在敦威。敦威有城镇数十座,可当中最重要的除了裕兴关所在地,另一处便是凤陵城。拿下凤陵,便拿下了整个敦威大半的控制权。”
“大帅想夺凤陵,"孟赫探身凝视着萧绥所指的地方,神色凝重,“可是凤陵已为北凉所据,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咱们虽合兵一处,却仍不足以与其主力正面争锋。更兼以骑兵为主,若贸然攻城,只怕……”萧绥将手中木枝收起,顺势搭在膝上,神情静定:“自然不是正面攻城。大魏连连败退,原本固若金汤的西北防线已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眼下北凉正是气焰最盛之时。”
她顿了顿,眉眼间透出一丝狡黠:“士气高昂未尝不是好事,但凡事皆有两面。试想,一个赌徒正处连胜之局,能痛快干脆的从牌桌上抽身吗?”此言一出,四周人神色皆有触动。有人低眉沉思,有人暗暗交换目光,似在细细咀嚼她话中之意。
萧绥压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