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悠悠芳草远,斜日送疏星,最后都停留在那一声,“不如归醉忆经年”。
“你学得很好”,谢展颜沉浸在其中,由衷地说。
可是兰亭小熊却蔫了,滑落在桌子一角,郁闷地揪着小花花。
她觉得天意实在是太弄人了,命数无常,竟能一至如斯。
谢展颜那么眷恋江东,到头来却终究是一骑绝尘,远离故土,拼尽一生想要一统南北归乡而不得。
桓听视做官为牢笼,浪迹山水,最后却在高寒的庙堂中孤寂独坐三十年。
到许多年后,当人事全非,一切早已埋入了沧桑的岁月和流年,两个当事人再想起今日的这场谈话,心中又会涌现出怎样的感叹?
谢兰亭不知道。
她只知道,谢府的房子是江东形制,每年都要吃江东的鲈鱼宴,谢相时常摩挲过的一片风筝,当年曾飞过江东四月的上汜天。
自己的老师一生荣耀无限,以一介凡人之身,抗击命运,只身扛起一国,千重山万重劫从不低头。
唯独在死前,她的眼底好像浮现出了泪光。
她说,阿娘,我想回江东。
有人站在窗外,吹响了一支吴歌,和记忆里别无二致。
便在这如水般温软清澈的吴歌声中,将死之人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北国雪山冰川之间的凛风,一路顺水而下,枕石漱流,来到了江东吴地的满地飞红之中。
那里有斜阳镀金的庭院,烟波弥散,和一个撑伞等在桥头接她回家的人。
她就这样,沉浸在熟悉的吴歌之中,含笑而逝。
谢兰亭从前想不出来,有谁会做这样的事,现在她知道了,当时在窗外吹箫的那个人,就是桓听。
江东谢氏满门都毁于战火,故旧亦荡然无存,除了桓听,没人会做这样的事,也没人再记得这一首吴歌。
他万里奔波而来,站在不为人知的夜幕深处,白衣若雪,吹了一夜的吴歌,为自己的故友送行。
而后在第一缕天光穿云之后,淡然转身,重又踏上征程。
哪怕谢展颜曾与他决裂过,哪怕他们只是关系稍好的普通朋友,甚至算不上至交,桓听还是来了。
世人都谓桓听是光风霁月真君子,谢兰亭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上一世桓听来降,她不曾生出半点怀疑。
事实证明,桓听确实一生到死,都坦荡如雪,唯独只做过一件不那么光明磊落的事,那就是背叛她。
上一世,桓听杀了她以后,兴兵复国,在一地废墟上重新升起旌旗猎猎。
又十八年,姜国主孤月影以盖世英姿,统御万族,欲要一统天下。
灭绥之日,百官多战死,在漫天的苍茫烽火与兵戈声中,桓听一路血战,雪衣长剑,面对数十倍的悬殊力量,一步步被逼退回了帝宫中。
他知道,今日大势已去。
其实以绥国的残兵败将,倾颓之势,能够坚持如此之久,已然是不世出之奇迹了。
姜国的少年君主身着赤色披风,气势昂然,神色睥睨,骑在雪白的高头天马上,对着他挽弓搭箭,眉宇间张狂无比,席卷苍穹。
孤月影冷笑道:“太傅何不诈降乎?这事你不是最擅长不过了吗?”
桓听看着他,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也有一位如此英气卓然,银甲红衣,剑气呼啸十四洲的英杰,曾邀请他共同缔造不世基业。
他本可以选择将陈阶青留下的这片河山,交托到最合适的那个人手中。
然而,因为种种无可逆转的原因,他最终和谢兰亭走向了背弃决裂。
“今生至此,唯有一死”,他收回神思,淡然道,语气中一片冰霜摧折,又风雷声烈。
“我一生俯仰天地,庶几无愧,不曾妄杀百姓和敌人一人,就连阶青,我也不欠他什么了,唯独有负谢将军。诈降之策非我本意,我曾试图拨乱反正,却终究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但,我不悔。”
孤月影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太傅可曾后悔?若你当初不曾叛出青霄营,如今或许已是新朝开国元勋。”
“不曾”,桓听说,“即便能够重来一遭,我依旧会走上这条路。”
谢兰亭想到此处,忍不住讽刺地勾起了唇角。
她该感到荣幸吗?
自己上辈子待桓听并不薄,到底是从哪儿修来的“好运”,得到这个破例,“平生唯负谢将军”。
桓听发现毛绒小熊在发呆,就抬起手,轻柔地戳了戳小熊:“小熊小熊,你怎么了?”
小熊生气地脱口而出:“在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桓听:“……”
小熊自知失言,冷哼一声,将头扭过去不看他。
桓听以为小熊因为自己不让她吃糕点,所以气鼓鼓,只能摸出一包小熊软糖,希望小熊可以开心一点。
小熊不想理他,抱起她的糖果,跳跃几下,骑着猫消失在楼中。
桓听略微无奈地扶额道:“你这猫,看起来很是乖巧。”
谢展颜却有几分迷惑:“「白雪歌」是我谢家相传的族猫,平日很凶,只有对谢家家主才会服服帖帖,今日这般倒是第一次见。也许是合了眼缘吧。”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