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亭知道,他终究要走上这条路的。
然而,也许之前小熊和他一起行走江湖的日子太过安逸快乐了,当这一天到来时,她竟觉得猝不及防。
焦糖色小熊从金色铃铛里摸出一块糕点,依旧是掰给他一半,坐在树下分食。
小熊吃完后,就打了一个滚,糕点屑掉得满身都是。
陈阶青把一脸奶油的小熊拎过来,拿出手帕,使劲搓了搓,小熊脸都快被擦得变形了。
忽然听见她问:“你准备好了吗?”
小熊知道,他现在虽然手握重兵,多年游历江湖,也算声名卓著,但距离真正的天帝巅峰时,还相差甚远。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他平静地说。
小熊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但这件事不得不做。
而且,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改弦易辙,肃清八荒,力挽天倾,明知病入膏肓,也要拼力去救,将满身沉疴的大绥身上每一块腐肉剜去,换成新鲜血液。
于九死之绝境中,开创古来未有的盛世帝业。
苍陵还在做着美梦的世家门阀不会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不是一个与世家共治天下的君主,而是独尊千秋的天帝。
“好吧,那我也准备好了”,很快,她穿着银光闪闪的小盔甲跳起来,摩拳擦掌道,“我们什么时候调兵去苍陵?带多少人马?”
陈阶青从容一笑:“谁说我要调兵了。”
小熊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不会打算逞匹夫之勇,单枪匹马闯绥宫吧。”
陈阶青脸上笑容轻轻凝固,转眸扫了一眼夜幕下,在赤城营地中修整的天地营大军。
他今日刚从练兵场回来,虽已卸甲,却仍旧一身霜寒意,肃肃如烈风。
小熊歪头瞅着他,吸吸鼻子,闻到了一股极淡、宛如刀锋覆雪的微凉血腥气。
那并不只是他受的伤。
更多的,则是方才视察军队沾染上的。
天地营军士于前线浴血奋战,拉弓如满月,拂衣似铁寒,墙倾山倒,死伤无数。
他们是绥国的第一道防线,是陈阶青的手足同袍,与他一兵一卒,在枪林弹雨中并肩过,怎么能未御外敌,先与自己人刀剑相向。
也是姜国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想法设法、机关算尽要将其除去。
祁连象的悲剧,必有姜国在后面推波助澜,意图削弱绥国的有生抵抗力量。
只是他们不曾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送走一个祁连象,来了一个陈阶青,不仅剑法高绝,而且用兵如神,如今早已自尝苦果。
小熊慢慢地垂下头:“好吧,我明白了。”
很快,他恢复了本来面目,正式以陈阶青的身份,会见天地营众将。
少年独登高城,满目风声,弹铗腰间剑,尊酒祭天地浩荡百川流。
对于天地营的人来说,一边是气吞万里、勇冠六军的少年英主,与他们共御敌寇、共沐血雨,一边是被姜国骑兵打得哭爹喊娘的老皇帝,极尽卑躬屈膝,甚至想要背井离乡南逃保命。
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显然已经很明确了。
杂号将军沈斯远说:“愿追随将军杀回苍陵,斩尸位素餐、为政不仁者,吞其肉,嚼其骨,饮其血,重整天地乾坤,扬我中土英风。”
众人亦兴致高昂,七嘴八舌地应和称是。
陈阶青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军绩严明,下一息,全场便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用灼热的眼神注视着他,期盼追随他横刀立马,建功立业。
然而,便在这无边的期待中,陈阶青淡淡地回应道:“天地营的抗姜守军绝不能动。即便我死在绥宫,你们也绝不能从前线离开。”
“沈斯远接令——”
然而,话音刚说到一半,城内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一女子急匆匆拾级而上,众将士认得她是城中居民,倒也不好动粗,竟让她一直走到了陈阶青面前。
陈阶青想起了这张脸,这张在祁连象带上枷锁赴京时,曾一路追着刑车大喊,“人屠将军,要活着回来”的脸。
女子手指颤抖,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发皱的纸。
这张纸,曾转徙于数百人之手,沾惹了许多油污、木屑、灶灰、鸡蛋液,这些城中最常见的味道。
纸上有三分之二是空白,余下的三分之一,满满当当地印着鲜红的手印,一个接一个。
“人屠将军,他是被冤枉的,从前赤城的事明明不是像大家说的那样”,她拿着这张收集了居民手印的请愿书,泪水掉落下来,洇染了纸面,“我一路跑,跑了好几日,想要让更多的人盖印,可我找不到更多的人了……”
陈阶青不禁动容。
他接过纸,咬破指尖,在最后加上了自己的指印。
兰亭小熊拽拽他,示意他靠近一点,然后飞起一掌,啪,一下子呼在了纸面上。
沈斯远等人亦上前盖印。
最终,他在陈阶青的授意下,暂时接管了天地营。
陈阶青拍拍他的肩,:“放心,我自有主张,诸君守好城池,等我来日归来,和你们一杯祝捷酒。”
沈斯远跪地叩首,西风和昏黄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