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阴溟眼中,元鹿的问话带着一种质问的压力,更是隐含着休夫的威胁。
他黑纱之下的脸色沉得更厉害,除此之外,阴溟的胸口还沉闷得像是不换城最深的夜色,像是压上了一块被弃置在山脚下的石头。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者口,周围人窃窃私语,用自以为阴溟听不到的音量议论着他,投来种种惊异、异样的目光……
阴溟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这情绪在元鹿露面后不仅没有压制,反而变本加厉,愈演愈烈。那石头沉得如同千钧金铁,能把灵山砸出一个坑。
他想,自己何必在这里当个供人取乐的废物?她根本没有把他当做夫君,也即将要休弃他。他不该这么有耐心,直接找个地方养精蓄锐,将元鹿强行掳回城中才最直接有效……
但元鹿按住了阴溟的手。
那股温热的、柔软的力量覆盖在他的手背,牢牢包裹着他的半只手,元鹿无意识地揉着捏着,一边和他说话,时不时还摇晃一下。触觉透过手套传递给阴溟,比所有亲手制作过的阴偶都要柔软。他终究是没有起身,回答了她的话:
“那人找麻烦。”
她问他为什么周围会有打过架的痕迹。
“那他为什么找麻烦呢?”
“他想吃白食,我阻他。”
阴溟在出发前一夜,被元鹿切切叮嘱过,忘了什么都可以,千万不要忘了收钱。
“那他为什么想吃白食呢?"元鹿很温和地问。…那人再三问了几次阴溟馄饨的价格,阴溟闭口不答。其实他没做错,阴溟本就冷漠孤僻,不愿与任何人说话都是他的权利。但他不愿意答这个人的话,主要是因为阴溟看到了这个穿着布衣的男人方才与他的妻子对话,那女人对夫君柔情满溢,亲密依依。
阴溟讨厌任何被妻子宠爱的丈夫。
准确来说,阴溟讨厌所有人,格外讨厌这种人。这是在他久久不得元鹿肯定,无法达成目的后,产生的焦躁心情的后遗症的一种。归根结底,是这段时日积累在他心中的负面情绪的外溢。元鹿一直拉着阴溟的手,他不说话也不催促,良久后,阴溟还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叹了一口气,站起身。
阴溟心里一落,蹙眉望去。
只见元鹿精神满满,站在摊前开始叉腰叫卖,一会又摆出前十个顾客可送一碗面汤的招牌,一会又热气腾腾下了馄饨,让香气随风四散。渐渐的,还真的有人上前。
她玩这种小摊经营也觉得挺有意思。因为料想到阴溟今天估计没什么生意,所以一开始准备的材料就不多,最后寥寥落落,差不多卖出去了一半。天色渐晚,元鹿招呼阴溟一起回了家,把东西安置好,才问他:“好啦,还委屈呢?”
阴溟眨眨眼看向她。
他才知道心里那块沉重无比的石头叫做委屈他卸下面纱,乌发垂肩。美艳殊丽的面孔凝着黑云,唇珠抿出一条细长唇线上精致的小山峦。
元鹿踮起脚,又落下来,拉他一下。阴溟不解,还是垂头。元鹿的手落在了他头上,轻轻抚摸。
阴溟浑身几不可查地一震。
元鹿干脆把他按着坐下来,没遇到什么抵抗。她站着,他坐着,元鹿继续摸阴溟的头顶,一下一下,像是给大型动物顺毛。
“夫君,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跟我回不换城。”
“除了这句呢?”
……“阴溟不说话了。
他没有告诉元鹿,自己的头发比常人敏感。阴氏的头发和灵力息息相关,是体内灵力的外显。元鹿现在这样揉抚他的头顶,阴溟是能感受到一阵酥痒的。但不知为何,阴溟没有阻止她。
在她一下又一下的爱抚中,阴溟心中那块石头渐渐崩裂,坍塌出四溅的碎片,划开地面变成裂隙,又从裂隙中流出酸涩的水。那酸涩不仅来源于今天,不仅来源于这一段时日,更好像是千年万年沉积在坚冰封存的土地之下,封存在阴溟的身体深处。阴溟的记忆中没有母亲,没有父亲,没有亲族,没有长辈。从那个拖着厚厚长发坐在庭廊下的孩子到现在,阴溟从未被这样按在一个人身前,抚摸着头发…好像心脏也被攥在那只手中抚摸。
逐渐化开血水。
因为有头顶的温柔力度,阴溟本打算丢下这一切不管,不再供元鹿戏弄,现在又渐渐淡忘了这主意。
“我不想。”阴溟很低地喃喃,几乎要混入烛火闪动的毕波声中。不想什么?元鹿以为他说的是摆摊的事情。可阴溟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不想到底包含了什么意思。不想这么徒劳地被元鹿驱使,不想再被红鸾婚筹带来的麻烦所困,不想一步步走进神谕里的命运,不想一生下来就被当做侍神的容器…也许阴溟在庭中一片片看叶子落下时,心中徘徊的那个反复嗡鸣的、无法平静的低语,便是这句话。
而他今天第一次知道这种感觉叫委屈。
“……你哭了?“元鹿十分惊讶。
“什么?”
阴溟茫然地抬起眼。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眼眶红了。
这种美貌已经是做什么表情都是一番殊绝的程度,深蓝灰色的眼珠蒙上水光,像是宝石的火彩、而阴溟接近流泪的样子,绝对是有生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