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进退
大概是在心中酝酿过太多次,林蕴从袖中拿出信封的时候,很是镇定,甚至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她抬高声音同雅间外等待的时迩道:“时迩,你让后厨慢些筹备,菜暂时先不上,也别让人进来,我同谢大人要聊些农事。”得到时迩的应承,林蕴将信封递到谢钧面前:“我当初从杭州府来皇城,路上遇匪,得右金都御史裴合敬裴大人的义子裴序相助,他是到皇城给裴大人送宁波府知府孙铭古侵占良田秋税的证据。”
谢钧好像永远镇定,听到她的话也并没有惊讶,而是拆开信封翻看证词和那两页账目。
谢钧快速扫过这几张纸,二十五位农民集体状告的证词其实效用有限,民告官太难,但好的是这证词将孙崇古侵占的良田位置和面积都标明了,相当于在宁波府的几万顷良田中划定了范围,让调查的人不至于大海捞针,顺着这些田产的鱼鳞册、黄册和收税记录往下查就是,总能找到猫腻。这两页账目分别是宁波府邓桥村的田赋征收实收簿和公库入账月结簿,田赋征收实收簿是吏员在乡间收税时记下的实收数额,而公库入账月结簿是入官库时记的账。
两页账目一比对,吏员在邓桥村收的税粮比实际入库的税粮高四成。也就是说税粮从邓桥村运出,到入库宁波府粮库这个过程中,凭空蒸发了四成。
裴御史这个义子是个有本事的,这种铁证都让他拿到手了。<1见谢钧看完证据,又将三张纸整理好塞入信封,林蕴接着道:“裴序在通州遇伏,我没看到是谁动的手,但他遇害前将信交给我,托我进皇城后送给裴大人。”
谢钧听到这里拧了拧眉,林二小姐的生死之交是不是太多了些?“后面的事谢大人你也知晓,等我想送信的时候裴大人已经遇刺身亡了,我对朝中之事又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这信该送给谁,这证据成了烫手山芋。”林蕴讲她是听闻徐正清在朝堂之上坚持要替裴大人讨公道,力排众议翻出此案,这才认为徐御史是可信之人,然后便想把信送给徐御史。其实这都是听说,林蕴知道朝堂之事不简单,徐正清也不是没有可能贼喊捉贼,但若真是送错了,她可以重开。
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徐正清是她能找到的,最可信的人了,值得一试。“但徐御史走得太急,连夜启程去江浙,我根本赶不上他。于是皇城麦子收了之后,我自请来江浙,除了改善南方农事,更是要送证据给徐御史。”结果好不容易到了江浙,徐正清跑到赣州去了,林蕴这才退而求其次打听起谢钧来,更是在听闻他也是来浙江查此案,甚至确信他和浙党领袖范光表有优后,才决定将证据给他。
说完了送信的过程,纵使谢钧没有问,对于她最后才考虑把信送给谢钧这件事,林蕴丝毫没有半分粉饰,坦白道:“谢大人,自从在宛平县衙重逢你开始,我面对你,总是比对旁人更多几分忌惮与警惕。”“比起时迩如意,比起身边的钱大,比起陆表哥和我母亲,我都不会轻易怀疑他们,但唯独你,我不敢付诸信任。”时迩如意她们是下属,钱大对她言听计从;在那桩旧日仇怨揭开前,她和陆表哥并没有什么利益纠葛,关系简单;而宋氏没什么心眼,喜恶都写在脸上,相处起来无需猜忌。
“最开始,我是忌惮你位高权重又满腹筹谋,生杀予夺,皆由你意,我又在你手底下做事,有着躲不开的利益关系。你是个好上峰,公事上我受你指引,听从你的安排并且发自内心的敬重你,但仅限于公事。”“权力不对等之下,关系就不该逾矩,上位者的一时兴起无关痛痒,但下位者的沉沦一个不好就会粉身碎骨。"<1林蕴不是傻子,她能察觉一点到谢钧对她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照,但她通通当看不见,一开始就将自己框定在下属的身份上,哪怕后面当谢钧是朋友,但也仅仅是朋友而已。
在现代,和领导当朋友已经是十分罕见,和领导谈恋爱更是让人惊呼头脑不清醒,更别提这里是封建社会,谢钧这个领导是真的能一句话要人性命的。“敬”而“远之”,是这段关系最好的状态。但林蕴叹了一口气,她接着道:“但重启一事暴露,谢大人与我之间不仅仅是上下级关系,我们的命运被迫缠绕在一起。”
“在这世上,我们有着唯一的秘密,理应更亲近才对,“林蕴点了点心口的位置,方才一直垂着眼帘的她抬眼,看向对面的谢钧,她直呼其名,“谢钧,我承认,能有一个人知道我这里中过一箭,我很高兴,好像都没那么孤独了,但谢钧,这也意味着对于你,我没有回头的机会,犯下的错误会永远存在铭记。”“所以送信一事上,知道你与范首辅不和,再加上你平日里的处事作风,你本该比徐正清更值得信任,但对于你,我没有犯错的机会,你不会因为重启就忘记证据的事,而这封证据是有人废了一条命才让我能送信,我不敢赌。”“我百般试探后才敢把信给你,这桩事是了结了,但送信只是一个缩影,这彰示仗着能重启,我能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因为错误会改正,可在重要的事情上,我对你会更加慎重,更多猜忌。”
其实林蕴吃过那么多的亏,她才不会轻信于人,也没有找死的爱好,但她夸大其词,此时的林蕴还没办法直接同谢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