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相继揭竿而起。照利可汗同时忙碌于国中改制,他重用胡人与栗特人,牵制其他突厥贵族,惹得人心浮动,臣属对他不满已久。突厥显现败亡之兆,大晋肃清北境、一雪华夏百年耻辱的时机终会到来。到那时,大晋朝堂他是否可以托付给元乐?伴随着朔方开战,陆憬重心偏向军务,顾宁熙接手了更多朝政。中书省、门下省的官员察觉到奏案中新添一种字迹,然加盖过帝王印鉴,政令亦可执行,暂无人多加置喙。
御书房屏风后,顾宁熙听着帝王与齐国公、武安侯等人商议军政。薛延陀、回纥的叛乱愈演愈烈,半月前照利可汗派兵十万前往镇压回纥。据最新传回的军报,突厥三万前锋大军被回纥首领率五千骑兵在马猎山打得大败,回纥实力大振。
在前线的真定王世子甄源也顺利收回朔方一线,自从最后一块中原领土归晋,大晋北面疆域再向北扩二百里,突厥定襄城已在大晋军事范围中。虽未听到切实的消息,但顾宁熙望向御案后的人,他是要预备亲征么?他是大晋最当之无愧的主师,无论是前线战场,抑或是金殿朝堂,都离不得他。
若这世上有两个陆祈安,或许大晋江山早已定,北方突厥再不足为惧。齐国公、武安侯各领军务退下,御书房中重回宁静。顾宁熙自屏风后现身,陆憬示意她到御案旁坐下。“若下次砚铭、怀澄入见,不必再避开了。”“为何?”
“他们是自己人。”
陆憬想须一步步来,一两年的光景,他要慢慢将元乐重新带回朝堂。礼部已经将立后大典预备妥当,只欠合适的契机。在这个节骨眼上,仁智宫内却传来太上皇病重的消息。仿佛就像是天意似的,当下大晋还不宜出兵,朝廷也没有做足准备。自从太子兵败自刎,遭此沉重打击的太上皇身体大不如前。他将帝位传于新君后,再不问政事,聚着的心气便也散了。天下名医汇聚于仁智宫中,都道回天乏术,太上皇恐怕撑不过这个夏天。陆憬每隔三日便亲往仁智宫侍疾,在最后的日子里尽孝于榻前。顾宁熙尽力为他分担朝政,让他少有后顾之忧。
曾经父子间为了帝位的隔阂、猜疑、打压尽数随风消散,剩下的只有骨肉亲情。
清醒的时候太上皇安排起身后事,江山已经顺利交到祈安手中,他可甘心瞑目。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对陆氏列祖列宗有所交代。太上皇弥留之际,太上皇后携后宫妃嫔跪于病榻前。他一一望过自己的妻妾儿女,将他们如数托付给祈安。
“父皇安心,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顾宁熙跪在陆憬身畔,太上皇望着这一对年轻的小儿女,也盼着他们能够顺遂些。
宫眷中杜美人已有六月身孕,太上皇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起好了名字。“忆”,追忆他一生功过。
天观二年六月十八,太上皇陆鸿驾崩于仁智宫,享年五十七岁。陆憬追谥其为太武皇帝,葬于庆陵。
同时,陆憬追尊生母懿文皇后甄氏为懿文贞和皇后,尊太上皇后姚氏为懿惠太后。太上皇宫中其余妃嫔,陆憬亦有加恩,育有皇子成年的妃嫔皆可到王府安养天年。
太上皇的灵柩停于寿安殿中,帝王长跪于灵前守孝,尽为人子最后的一份心意。
颐安殿中,有顾宁熙陪着姚太后说话,亲奉汤药。姚太后一身缟素,三十多年的结发夫妻走到今日,一朝天人永隔,不可谓不伤感。
“还请娘娘节哀,保重凤体。"顾宁熙温声劝慰着。这么多年的是是非非,哪怕曾经怨过、恨过、离心过、释怀过,如今再想起太武皇帝,姚太后终究为他一哭。
顾宁熙与左右劝住了太后娘娘,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度日。御医来为太后娘娘请过脉,顾宁熙道:“陛下也托我问一问娘娘,娘娘是想搬回宫中慈安殿,还是留居仁智宫中。”无论太武皇帝生前身后,陆憬对姚太后皆以礼待之。一切皆随太后娘娘心意,姚太后从不怀疑陆憬的孝心。她发自肺腑道:“祈安……是个好孩子。”她知晓哪怕没有太上皇临终前的嘱托,祈安依旧会如此待她。他如他的母亲一般,心性纯正,更以真心待人。
姚太后轻轻握住顾宁熙的手:“仁智宫中便很好,哀家在此已住得习惯。顾宁熙没有多劝,遵从太后娘娘的心愿,仁智宫上下自不敢怠慢太后娘娘。她不欲打扰太后娘娘休息,想着告退时,姚太后却唤住了她。“娘娘还有何吩咐?”
看着眼前的孩子,太后娘娘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明白这孩子对祈安仍有心结,既为旁观者,她没有办法劝她放下。但姚太后想,她是个聪慧灵透的孩子。
这些日子所见所闻,顾宁熙亦感触良多。
生死面前,还有什么是解不开、放不下的。太武皇帝丧仪毕,独坐于月下的顾宁熙默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