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东没停留,骑车拐进胡同的晨雾里。
冷风刮着,吹得房檐上糊的“抓革命、促生产”标语哗哗响。
到了红星轧钢厂车间,里面已经是另一番景象:大轧辊轰隆转着,铁屑和机油味混杂,工人们穿着油亮的工装在机器间穿行。
李卫东沉着脸巡视。
在一片机器轰鸣和水汽里,技术科刘工找过来:“李主任!你快去香肠厂一趟吧,他们那套灌装机趴窝了!急得很!”
李卫东皱眉,心里盘算:灌装机是精密设备,香肠厂虽然小,但属兄弟单位,耽误生产影响关系。车间太吵,他把刘工拉到旁边工棚:“刘工,您说说清楚。科里没人了?”
刘工一脸无奈:“可不嘛!小张昨天发烧请假,老王去郊区检修,就剩俩实习生!香肠厂王厂长电话都打到我这儿了,急得很!我想着……只能请动您这位九级工程师了!”
李卫东眼神沉了沉,他原计划整理新生产线图纸,车间也有三台机器要调试。
“行,我去!”
“太好了!您骑厂里配的车,快!他们在东郊,中午前得赶到!”
李卫东没多话,骑上刘工推来的加重凤凰自行车,车轮碾过厂区冻裂的水泥地,向东郊赶。路上风冷,他裹紧棉衣领子,心里琢磨灌装机会出什么毛病:密封圈老化?电机过热?越想越觉得麻烦香肠厂那套设备听说是老旧的苏式货,图纸都不全。
半路上,飘起了小雪粒,落在车把上化成水珠。
路边老槐树枯枝晃着,行人缩着脖子呵出白气。
过了护城河,空气里飘来一股浓重的肉腥味一香肠厂到了。
矮围墙里一排灰砖房,烟囱冒着烟,门口挂着木头牌子:“红星食品三厂”。
一个围着油围裙的工人蹲在门口发愁,看到李卫东推车过来,赶紧起身:“是轧钢厂李师傅?王厂长等您半天了!”
话没落音,王厂长就大步跑出来,他个子敦实,方脸红着,棉袄上沾着肉末:“哎呀李工程师!可算来了!”
一把抓住李卫东的手,那手冻得裂口子,很粗糙,“快进屋暖和暖和!”
李卫东摆手:“先看机器吧,正事要紧。”
车间里情况不太好。
昏黄灯光下,那台老旧的灌装机卧在角落,外壳生锈,传送带歪斜。
十几个工人在边上发愁,空气里混着生肉和机油焦糊味。
一个年轻技术员上前,头发油腻,脸色发黄,这是厂里的设备组长张技术员:“李工,您看看!这东西昨晚突然卡住,灌料口堵死,电机烧得冒烟!我们拆半天,螺丝都拧断几根!”
王厂长叹气:“李工程师,您是专家!这套机器五八年淘换来的老古董,毛病多。
今天再修不好,两千斤订单全得泡汤!”李卫东心里一紧,蹲下细看:机壳缝隙漏油污,线路像乱麻。他问:“有图纸吗?”张技术员一愣,挠头:“图纸……原来有份,去年仓库漏水泡烂了,我凭记忆画了个草图。”
从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牛皮纸摊开,线条画得歪歪扭扭,“您将就看……”
李卫东接过来看,眉头越皱越紧一图不全,标注不清。
他手指点着个齿轮符号:“这里呢?减速箱的参数?”张技术员支支吾吾:“那地方……我都没拆开过。”
王厂长忙陪笑:“李工程师,您别怪他,小厂子养不起大神。
您能修好就成,我让食堂给您炖肉!”李卫东压下焦急,蹲下动手。
他拆开电机罩壳,一股焦糊味一线圈烧得焦黑。
工人递上工具,他拿万用表测电压,心里算着:过载短路,但根子不在这儿。
果然,掀开灌装头的密封盖,问题来了:不锈钢转轴被碎骨头卡死,液压管也锈裂渗油!
张技术员凑上前看,惊道:“哎哟!这可咋办?”
王厂长说:“换管子?可这型号早停产了!”
李卫东摇头,掏出自己带的钢丝钳和锉刀:“换新的赶不上,得想办法补!”
他利索地刮掉锈层,用铜丝紧紧缠好裂缝。
心说这机器跟破烂没两样。
正忙着,外头忽然有女工喊:“厂长!肉馅堆满盆啦!”
李卫东扭头一看,旁边操作间里,几大盆红白肉馅快堆冒出来了,苍蝇乱飞。
王厂长跺脚:“哎哟!冷库满了!再不处理就坏了!”
李卫东定了定神:“张工,您带人清理灌料槽的骨头渣!我弄液压管!”张技术员像得了救,赶紧带两个工人过去清理,一阵金属刮擦声。
李卫东趴在地上,借手电光焊铜丝,烟尘呛人。
小半个钟头后,卡死的转轴松动了,他又调整齿轮间隙,换上备用的保险丝。
王厂长巴巴地看着:“能……能试了吗?”
李卫东抹了把汗:“试试吧!”
他一挥手,工人合闸一“嗡”的一声闷响,灌装机慢慢动了起来,开头有点杂音,渐渐平稳运行。肉馅顺畅地流进肠衣,工人们高兴起来!“好!太好了!”
王厂长拍李卫东的肩膀,“我就知道轧钢厂准行!”当场在食堂开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