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方的视线,重新开始看书了,显然已经打消了收徒的心思。方严撇撇嘴,在心里腹诽宋清源苛刻的收徒标准,这辈子都收不到称心的徒弟。
“我知道这是一种新语言,它的气味和英语完全不一样。我也能背出来,只是……“江明熙犹豫了一下,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随即,他深吸一口气,流畅而精准地复诵起来。那发音完美得不可思议,抑扬顿挫间,竞将刘易斯那纯正的法式贵族腔调模仿得惟妙惟肖,足以乱真。方严敏锐地捕捉到,对面宋清源的身体骤然一僵!方才还低垂的眼帘瞬间抬起,目光如电,越过摊开的书页,再次牢牢锁定了江明川!那张素来严肃得近乎刻板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清晰可见的、极其罕见的笑意。<1
这一刻,他看着江明川川的眼神温柔到都可以用慈爱来形容了。方严惠寒地搓了搓手臂,暗暗在心里嘀咕,这老东西看亲闺女时都没这么亲热。<1〕
“Impeccable!(完美无瑕!)”刘易斯激动地喊出一个法语单词。法语中形容"完美"的词不少,常用的是"parfait"。
但刘易斯选择了“Impeccable"一一它更强调一种“毫无瑕疵的、无可挑剔的完美″。
宋清源亦在心中颔首,唯有这个词,才配得上江明川那无懈可击的法语口音。
同时,宋清源也忆起少年方才那短暂的踌躇与欲言又止。既然有这样独一无二的天赋,他的人生定是坦途一片,又有什么事值得他为难呢?
“对不起,刘易斯先生,我让您失望了。”刚刚完美展现神迹的东方少年,此刻却微微垂着头,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上写满了羞愧、不安、沮丧与失落。“您读的书装帧如此华贵,定然是本传世佳作。只怪我…愚钝浅薄,方才那段文字,我竞未能体悟到丝毫意境深意,实在愧对您的教导与期望。”他的声音带着真诚的困惑与自责。
刘易斯……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这……要从何说起?
刘易斯是个厚道人,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家那位附庸风雅的表兄自费印制的玩意儿,不过是圈内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他随身带着这本书,正是为了在旅途中当个消遣的笑话集来看的。
“哼,如果要是能从这段话里体会到什么意境,那才真是活见鬼了!”一个冷峻而带着十足嘲讽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了车厢内微妙的氛围。江明熙惊讶地循声转头,看向邻座那位一直沉默的先生。方才曹翻译打翻咖啡壶,满座皆惊,只有此人稳坐如松,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约莫五十许岁,国字脸,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隼,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朴素得像个乡间塾师。
但是乡间塾师可坐不了头等舱。
此刻,这位长衫先生依旧垂着眼帘,慢条斯理地翻动着他膝上那本线装书,仿佛刚才那句刻薄至极的评语只是他的自言自语:“内容如垃圾堆,文法似小儿涂鸦,充作笑林广记倒还勉强合格。”而坐在他对面的同伴,则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很快,整个车厢的乘客都跟着笑了起来。
还有人笑着说,“多谢这位先生替我解惑,我还正纳闷呢。”江明熙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整个车厢里的乘客都在关注她和刘易斯的对话。
刘易斯先生苦笑了一下,表情带上了一些羞惭,显然默认了邻座先生的刻薄点评。
于是江明熙就拱了拱手,礼貌地对邻座先生说:“多谢先生指点。”“只是不忍心误人子弟罢了。“宋清源抬眼,意有所指地扫了刘易斯一眼,刘易斯面皮发烫,愧然低头:“我确实不是专业老师。”“我觉得您教的很好。”
江明熙立刻维护起启蒙恩师,看向邻座先生的眼神也带了一些冷意,“刘易斯先生是一位真正的绅士,我受益匪浅,就不劳一个陌生人费心置喙了方严脸色大变。他最是知晓好友宋清源那刚烈孤傲的性子一-那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
他那张嘴,上骂皇帝,下骂贪官,就没有他不敢骂的。他好不容易看中徒弟,主动抛出了橄榄枝(虽然他那张嘴确实招人恨),结果对方不领情,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出言顶撞他,让他碰了个硬钉子,他能受得了?那可不要火力全开大骂一场了?
他急中生智,猛地提高声调,带着十二分的热情插话道:“啊!小兄弟!”他身体前倾,试图吸引江明熙的注意力,“看你年纪尚轻,不知……现在在哪所高等学府深造啊?”
问话时,他眼角的余光紧张地偷瞄着宋清源。令他惊愕万分的是,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宋清源非但没有动怒,那张严肃的脸上,嘴角竞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隐晦的笑意。
他先是一头雾水,旋即就恍然大悟。
想必在宋清源眼里,江明川就是他板上钉钉的未来徒弟。当徒弟的尊师重道,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啧,这老家伙倒是自恋。就你这臭脾气,人家孩子还真不一定能看上你。方严在心里腹诽着,就听江明川川平静地说:“我没上过学。”“没……没上过学?!“方严彻底失声,舌头仿佛打了结,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