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西安城仿佛一头在白日的酷暑与饥荒中被榨干了所有精力的巨兽,终于沉沉睡去。
街巷间再也听不到一丝人声,只有偶尔从某个角落里传来几声野狗争抢腐食的低吠,为这死寂的城市平添几分鬼气。
在陕西布政使司衙门之内,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正堂之内气氛肃杀,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十几名禁军如同沉默的雕像般分列堂下两侧。
正堂之上,朱由检静静地安坐在主位之上,他的面前是一张宽大的条案,案上摊开着一幅关中地区的军事布防图。
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躬着身子快步从堂外走到堂前,单膝跪地,双手将一沓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卷宗高高举过头顶。
“启禀陛下,这是锦衣卫陕西千户所,半年来暗中核实的所有情报,皆在此处。”
朱由检微微颔首,侍立一旁的太监立刻上前接过卷宗,小心翼翼地呈放在了御案之上。
卷宗被解开,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叠。
第一叠,最厚,封皮上写着两个字:【官绅】。
朱由检随手拿起一本,缓缓翻阅。里面的字迹笔锋凌厉,记录着陕西布政使、按察使下属上百名官员,以及各地士绅豪强在这次大旱之中,种种令人发指的罪行。
侵吞赈灾钱粮、以劣换优、兼并灾民土地、趁火打劫放出利滚利的高利贷……每一桩罪状的后面,都附有详细的人证画押的誉抄本,以及实物证据的描述与存放地点。
他的手指在纸页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叫“王有善”的乡绅名字上。
“王有善……”朱由检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冷的笑意,“家有存粮五万石,却将逃荒至门前的灾民活活打死。这种善,朕替那些冤死的百姓,收下了。”
他的声音很轻,听在堂下众人的耳中,却不啻于一声响雷。
第二叠,封皮上写着【民乱】。
上面用醒目的红圈,标记出了延安府的府谷、白水、澄城等地正在萌芽的民乱迹象。
王嘉胤、王二这些流寇,他们的活动范围、人数、头目姓名等都被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第三叠卷宗只有薄薄的一册,但封皮却是用上好的蜀锦装裱,显得格外不同。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字:【秦府】。
朱由检将其拿起,翻开。
里面记录的,全是秦王朱存枢的种种恶行。
从鲸吞良田万顷,致使流民四起;到垄断盐铁之利,侵占朝廷税赋;再到截留本应上缴国库的漕粮,桩桩件件,都已让陕西官场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而其生活之奢靡,府中亭台楼阁,用度规格,竟多有僭越之举,早已不是秘密。
如果说这些还只是一个贪婪藩王的常规操作,那么府中宗族、奴仆杀人夺地,只需躲入王府便无人敢问。地方三司衙门若有审判与王府利益相悖,立刻便会遭到粗暴干预,甚至有朝廷命官被其府上护卫当街殴打。
还有王法吗,还有律法吗!
“砰!”
朱由检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上,那双年轻的眼眸里再无一丝温情。
他将三叠卷宗,缓缓合上,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堂下文武。
“李若琏。”
“臣在。”
“传朕旨意,命你即刻接管西安城防务,封闭所有城门。全城戒严,许进不许出!若有违令擅闯者,无论官阶品级,格杀勿论!”
“臣,遵旨!”李若琏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叩首,领命而去。
朱由检的目光,转向了孙传庭:“伯雅。”
“臣在。”
“明日,朕有一份诏书要布告全城,乃至天下。届时该如何做,你心中有数。”
孙传庭心头一凛,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没有多问,只是躬身应道:“臣,明白。”
“秦总兵。”朱由检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秦良玉身上。
“末将在!”
“朕命你亲率麾下两千白杆精兵,携朕密诏,明日一早赶赴延安府。”他的语调并无起伏,字句间却透着金石般的冷硬,“王嘉胤、王二之流不过是饥寒交迫逼不得已揭竿而起的大明子民,乃疥癣之疾。但若任其蔓延,亦会糜烂肌体,为祸地方。故而,剿还是抚,你可相机行事。”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随之冰冷了几分。
“朕,只交代一点。我大明的粮食金贵得很,是用来救活那些还想活命的良善百姓的,不是用来养虎为患的。若是有人真心投诚,可收编可遣散。但若是有那反复无常,今日降明日叛的,第二次若再落到你的手里…”
秦良玉看着皇帝那眼神中的杀意,手中握剑手掌随之一紧。
“………就不必再为他们,浪费我大明的粮草了。”
秦良玉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沉声应道:“末将明白!”
“卢象升、孙应元。”
“末将在!”两位年轻的将领齐齐出列,声若洪钟。
“命你二人,各率一千五百京营新军,一样是明日出城,分赴平凉、庆阳二府。控制所有通往关中的官道要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