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六年秋,九月廿三,杭州宝石山麓。
求是大学正门,朱漆新刷,高悬“求是”匾额,字迹遒劲如松。
门前广场,青石铺地,晨光初透,映得数百学子青衿衿肃立如林。
山风掠过松涛,卷起落叶簌簌,更衬得场中一片庄穆。
杜延霖绯袍革带,立于高台。
目光扫过台下年轻面庞,有世家子弟的矜持,更多是寒门学子的热切与忐忑。
他们就是求是大学的第一批学子。
杜延霖开口了,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山风:
“今日,求是大学正式开课!“求是’二字,非止格物穷理,更在躬行践道!尔等入此门,当知学问非为清谈,乃为解民倒悬、固我社稷!望诸生明此心志,砥砺前行,不负此身所学!”
“谨遵山长教诲!”数百人齐声应和,声浪激荡山林。
人群之中,徐思成一身半旧青衫,立于农科队列前列。
他掌心微汗,紧攥着昨夜誉抄的《江南稻作疏略》手稿。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远处山坳一那里,是杜延霖交予他专门用于研究农政的百亩学田。它们依山势开垦,阡陌纵横如棋盘,金黄的晚稻沉甸甸压弯了穗,与山坡上青翠的玉米田相映成趣。那是他的战场,杜延霖亲手交付的“躬行”之地。
秋阳灼灼,试验田垄间热浪蒸腾,泥土的气息混合着禾苗的清香。
徐思成卷着裤腿,赤足陷在泥里。
他俯身拨开一丛晚稻,指尖捻起几粒饱满谷穗,又探入泥中,抠出一把湿黏的泥土,凑近鼻尖细嗅,眉头紧锁。
“徐先生!”一名黝黑佃农小跑而来,抹了把汗,“东边那垄“玉蜀黍’(玉米)杆子发黄,根下土硬得像石头!”
徐思成心头一紧,疾步过去。
垄上玉米已抽穗,穗苞青中带紫,本该挺拔的茎秆却蔫蔫耷拉,叶片卷曲。
根部土壤板结龟裂,缝隙清晰可见。
他蹲下身,指甲用力刮开那层硬壳般的板结层,露出底下灰白干硬的底土。
“旱气锁根,肥力也耗尽了。”他抓起一把土,在掌心搓开,沙砾感分明,“这土性本就瘠薄,种稻尚可深翻保墒,种这“玉蜀黍’……根浅,耗肥又猛,难!”
“杜学台曾提及,除了这“玉蜀黍’,海外还有种“番薯’……”徐思成喃喃自语,随即摇头苦笑:“藤蔓之物,能当饭吃?还说什么“亩产数十石,不择地而生’……实在是……荒诞!”
也难怪徐思成不信。
大明的水稻、小麦,一年亩产也才二石左右,亩产数十石实在夸张得如同天方夜谭,更遑论“不择地而生了’。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杜延霖不知何时已至田边,绯袍下摆沾了泥点,身后只跟着沈鲤一人。
“勉之先生,”杜延霖走到垄边,俯身捏起一撮板结的硬土,“这“玉蜀黍’,长得艰难?”徐思成忙躬身:
“回山长,此物耗地力甚巨,此处土薄水缺,若无水肥精心伺候,恐难成气候。至于那“番薯…他顿了顿,终究还是直言不讳:
“徐某遍查农书,未见记载。藤蔓野物,纵能果腹,焉能比肩五谷?恐是商贾为牟利,夸大其词。”杜延霖闻言,唇角微扬,眼中却无笑意,反而闪过一丝锐利。
他弯腰,从玉米根旁拔起一株顽强滋生的野草,根须带起一溜干土。
“勉之先生可知,此草名“马唐’?田夫恨其夺肥,锄之不尽。然荒年饥懂馒,百姓掘其根充饥,亦可活命。”
他将草根在掌心摊开,根须细密如网:
“草木尚且如此,况乎人乎?江南地狭人稠,若遇灾年,恐饿浮载道。若真有此物,不择地而生,藤蔓可食,块根丰硕,岂非天赐活命之粮?”
他目光灼灼,直视徐思成,语重心长:
“先生精研农事,当知“躬行’二字,不在墨守成规,而在“求是’!未亲见,未亲试,岂可轻言“荒诞’?”
徐思成面皮微热,拱手道:“山长教训的是。只是……”
他仍有疑虑。
“先生勿忧。”
杜延霖摆手打断,从袖中抽出一卷薄纸:
“此乃我命人抄录的闽商口述,言“番薯’形貌习性。其藤蔓匍匐,叶如鸭掌,块根埋土,皮紫肉白,生熟皆可食,味甘。耐旱,坡地、沙砾、瘠土皆可植。”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
“我已遣快马两路:一赴云南,寻访土司辖地可有此物;一赴宁波港,托海商打探吕宋(菲律宾)、佛郎机(葡萄牙)商船,重金求购种藤!”
历史上,番薯在有明一朝虽未得到大规模推广,但最早传入却在明代嘉靖万历年间。
陆上传入是在嘉靖末期经云南传入,海上传入则要等到二十年后的万历年间。
因此,此时的云南理论上已有零星种植。
然云南路遥,去寻访恐耗时经年;而嘉靖年间倭患猖獗,海禁森严,明面上的海上贸易几近断绝,海路希望亦渺茫。
徐思成接过那卷薄纸,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纸上寥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