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将近,缠绵的细雨如丝如线,欲剪还连。
长秋宫外,卫怜正蹲在草丛间,凝神翻找着什么。
一瓣怯生生的玉兰被风卷落,啪嗒坠下,惊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犹春正在另一侧翻检落叶,闻声急急抬头,见是落花,眉间浮起几丝无奈:“公主头发都湿了,还要找么?”
卫怜咬了咬唇,目光仍在草丛中流连。只是……这愁人的雨,似乎愈发急了。
四周花树在雨幕中摇曳,远处宫苑愈发朦胧。主仆二人并未带伞,只得匆匆避往回廊。
卫怜抬手摸着自己空荡荡的发髻,步子放得很慢。还不等转过回廊,少年散漫的嗓音忽然穿透雨幕,从前方的廊亭下飘来:
“这木簪素淡无奇,你竟认得?”
另一人语气迟疑:“法会上似乎见七公主戴过……”
卫怜眼睫一颤,脚步下意识抬起,又怯怯落下。
犹春连忙要去问,那少年却促狭道:“子陵啊子陵,莫非你不想前程想钗环——”
子陵有些急了:“七公主早有婚约,贺兄此话不能乱说!”
“那又如何?七公主的身世你还不知道么?民间找回来的糊弄公主罢了。”少年浑不在意:“陆家如今炙手可热,婚约指不定还作数呢。再说簪子都磕损了,你还操这心……”
这人语速快如连珠,一句赶一句,卫怜几乎想要捂上耳朵——还是迟了。
她眨了眨发热的眼睛,一声不吭地垂下头。
犹春也愣住了,气得面颊通红,胸膛起伏似要发作。
两人说话间,蓦地出了廊亭,脚步声伴随着低语朝她们转来。
此处是直道,眼瞧就要撞上,犹春张了张嘴,见卫怜眼圈红得厉害,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慌忙退了两步。
比起直面那些议论,她本能便想要远远逃开,唯恐被这两人瞧见。
念头一起,外头那场雨也不算什么了。卫怜转身一头扎入廊外急促的雨幕中,下意识朝幼时常躲的地方跑。
犹春的呼喊被雨打碎,很快便听不见。
跑离回廊,她像只淋湿的猫儿,悄悄钻入最近一处假山洞隙,终于能喘口气。
石隙内弥漫着雨水浸润后的霉潮。卫怜蜷缩了一会儿,急促的呼吸才平缓,那些刀子般的话语,也似乎被雨幕隔开了。随之而来的,是身后石壁渗出的寒意,及外面越发急骤的雨声。
她忍不住发抖,心中生出一丝悔意——此刻是想要出去喊人也难了。
可若再选一次……除了躲得远远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卫怜吸了吸鼻子,睫毛湿漉漉垂着。
——
犹春回过神后拔腿就追。
雨水模糊了视线,那抹白影一闪即逝。
她连声呼唤卫怜,却毫无回应。忙又折返廊下,想去长秋宫寻人手。
然而刚抹去脸上的水,那少年嗓音又在身后响起:“站住!方才出了何事?你是哪座宫的?”
犹春硬生生停下脚步,咬牙转身:“奴婢是群玉殿的,赶着去找七公主!”
两名少年对视一眼,显然猜到了端倪。子陵面露赧然,那少年却毫无愧色,追问道:“公主往何处去了?”
犹春本就心急如焚,板着脸答:“奴婢若知晓,也不至于还在此处了!公主怕是仍在雨中,奴婢告退!”
“啧,当真是不识抬举!”少年被呛,沉下脸道:“本想遣披香殿的人一道去寻,你倒好!”
他语气不算重,犹春听在耳中,这才猜到他的身份,再不敢忤逆,胸口却堵着口闷气。
而回廊另一侧,一道人影正缓步而来。
三人同时察觉到,都安静下来。
男子一身霜色衣袍,走在这恼人的春雨下,便如深山上终年未融的皑皑霜雪,不沾半丝潮湿。
他步履舒缓从容,手执一柄竹骨伞,身量高瘦清隽,令人想到疏秀的松竹。
犹春眼泪夺眶而出,急急迎上去:“四殿下。”
待他走近,贺之章唇角一勾,露出尖尖虎牙:“表哥——”
卫琢浅笑颔首,目光落在犹春身上,远山般的凤目微微弯起:
“小妹呢?”
——
疾雨渐歇。
假山外积起了水洼,水珠从芭蕉叶上滑落,溅起细微的声响。
卫怜蜷缩在洞边,裙裾沉甸甸坠着,终于试着出声:“……有人吗?”
呼喊数遍,除却雨打枝叶,再无人应答。
她不知如何是好了,蹲下身子,双臂更紧地环抱住自己。
终于,山外有脚步声渐近,最终在假山外停住,是男子的靴声。
卫怜透过石缝望出去,是一抹若隐若现的霜色。
她心口砰砰直跳,既怕被陌生人瞧见,却更怕那人会转身就走。
卫怜吸了口气,正要张口,洞外之人先动了。
细微的叩击声,穿透石壁而来。
一长二短,不疾不徐。
卫怜僵直的脊背陡然松软,心上仿佛被人拧了一把,眼眶烫得厉害。
许多年前与二姐姐赌气,她也是闷声躲在这儿,石壁也曾这般被叩响,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