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羡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今日日暮时分,他去天一阁后得知了妻主的去向,来到新丰楼。到了楼下门前一看,门口的护卫,竟是他从前随母亲入宫时见过的十皇子晏安的人。
母亲和他讲过,十皇子虽然身为男子不能承继大统,但其饱读诗书,又冰雪聪明,是今上最宠爱的皇子。而龙华县穷乡僻壤,要说什么事与皇室有牵连,那便是当年母亲浙州战败一事。
彼时朝中针对温展“通倭”一事有两种声音。
一种是以彼时任浙州知州的余梅为代表的文臣,他们要求坚决诛杀温家满门,以正国法,包括他这个不能入仕、承继母业的男子;
另一种则是以南方守军将领为代表的武将,这些人大多与温展相识,或是间接受过其恩惠,认为其罪有疑,要求三法司彻查。
今上本来倾向于后者,想保下温家,直到余梅拿出那封带有只有温展会画的麻雀的“通倭信”。温家由是彻底失去帝心,今上盛怒之下,连温羡这个男丁也没打算放过,要将他一并斩首。
朝中见君王震怒,无人再敢说话,只有这个十皇子晏安,借着和母亲下棋,替温家求情,今上这才网开一面,同意将他这个温家男丁发配到这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地方。
于是他揣度,今上派这样一个人来到龙华县,或许是反悔了也说不准。然而君王之令不可朝令夕改,派一个伶俐聪明、又不会让他有防备之心的皇子来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林岚买他之前并不知他母亲一案各种缘由,他本想着以自己安静地死去换她平安,哪里想到这十皇子此行目的并不在他,而在他妻主身上。
和离?若是妻主愿意,他倒也没什么不可。
她若不是他的妻主,今日也不会被十皇子找来。虽然眼下是安全的,十皇子并没拿她怎么样,可他这层身份在这里,若有来日朝廷的风变了,今上又想杀他,难保不会株连到她。
所以,只要她同意,他又有什么资格赖着她呢?
念及此,他平声道:“禀殿下,和离之事,若是奴妻主愿意,奴愿意成全妻主和殿下。”
话一出口,他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但他知道他做的是正确的事,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试图缓解胸口的窒痛。
哪知坐在上首的人见他如此,展颜一笑。
“罢了,你们妻夫情深至此,本宫可不做那棒打鸳鸯的事,”说着看了眼仍趴在桌上熟睡的林岚,“她喝成这个样子,今晚怕是难跟你回去了,不过你既来了,就留在这里照顾她吧!”
说完也不待他答言,示意人将林岚扶下去。
温羡的心情从谷底缓缓回升,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只好顿首,应道:“是,多谢殿下。”
·
新丰楼的天字号上房在二楼,就在之前林岚和晏安喝酒的阁楼楼下。
夜深后,凉风贴着窗棂呼啸而过,将趴在桌上睡熟的温羡惊醒。
两个时辰前,她扶着林岚来到了这间房。
她几乎已经不能自己行走,全身的力量都靠在他身上。饶是如此,他也并未觉得行走吃力,她个子堪堪到他肩膀,平时看起来就是小小的一只,她靠着他的时候,他只觉得她比他想象的还好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就将她扶进房中,然后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了床上。
之后他打量下整个房间,发现这间房只有一张床,虽然还有个矮榻,但这间房很大,那榻距离床的位置太远,他怕万一她要喝水或要什么东西,他听不到,于是思量一番,还是选择了距离床不过两三步远的方桌。
被夜风惊醒后,温羡再也睡不着,在房中逡巡了几回,最后鬼使神差地在林岚睡着的床边坐下。
看着她垂下的睫毛,胸前平稳有规律的呼吸,温羡心中顿时觉得安定起来。
窗外的虫鸣声变成了好听的乐曲,空气中的凉风也莫名多了一丝香甜。
那一刹那,温羡觉得,只要自己能一辈子就这样守着她就好,哪怕她对他永远没有男女之事上的想法,哪怕她只是当他是一个贴心的故人。
如此想着,他为她重新盖好被蹬掉的被角,起身准备离开。
却忽地听她喃喃:“你……到底在气什么啊!”
说着脚下又狠狠地一蹬,将半个被子踢到了脚下。
温羡先是一愣,又见只着中衣的上半身露在外面,怕她受风,下意识俯下身去捞被角想要赶紧给她盖上,脖颈却忽然被环住。
这动作猝不及防,温羡顿时被迫和床上的人拉进了距离,近到几乎碰到了她的鼻尖,能看清她眼下的睫毛、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
心跳漏拍几秒后,温羡能觉得到环住他脖颈的手臂其实力道不大,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挣开。可这一刻,他仿佛被下了蛊,就这样被定在了这里,半点动弹不得。
全身的血脉骤然奔涌,他脸颊发烫,心里乱成一团。
她方才好像说……他在气什么?
所以她是知道他不高兴了,但不知他为何而气。既然不知他为何生气,却又连睡觉时候都要想着,所以……她应该还是在乎他的吧?
那她现在这样,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