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兵卒面无表情,反手一推,将房门严丝合缝地楔进门框。
舒窈靠着卧房门板,身子一软,缓缓跌坐在地上。
先前强压下的情绪,此刻却如同开闸泄洪,猛地反扑回来。
激得她四肢百骸止不住地颤抖,连齿关都磕碰作响。
她不敢相信,她竟然没事?
梁帝竟然没有治她御前失仪的罪?!
正欲细究,忽想起她还有要紧事情要做。
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爬起,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到妆台前。
铜灯台上,火苗跳得正欢。
舒窈将指尖探入袖笼深处。
几片棱角分明的碎片正扯着袖袋里的布料。
她捏住它们一点点往外引。
叮。
一小块断玉率先滑来,砸在妆台木面上,发出短促清音。
紧接着,形状不一的紫玉残片,连同沾了墨迹的狼毫笔头,接二连三地滚落出来。
正是白日里为躲梁帝,情急之下撞断的紫玉毛笔。
撇开玉石残骸,舒窈捻起一团笔头,凑至烛焰跟前。
昏黄的光晕流淌在笔杆断口上。
她眯起眼,凝神细看。
断茬深处,几缕比发丝还细的赤金铜丝,正死死绞着毫毛根部。
果然!
舒窈心头猛地一跳。
白天请罪的时候,意外瞥见的金属反光不是错觉。
顾不上铜丝扎手,舒窈紧咬下唇,飞快地抽剥出所有笔头中的铜丝。
指尖捻转,将几根铜拧成一股。
目光扫过笔杆碎片,她拣出两截稍圆润些的断口。
手指翻飞,将拧好的铜丝两端,分别缠绕在两截断杆上,最后较紧固定。
许是太过紧张,指节用力时,喉间憋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舒窈猛地回头,屏息望向门缝,
门外兵卒的黑影晃了晃,并无动静。
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缓缓摊开紧攥的手掌。
掌心里,静静躺着那柄用断笔杆和细铜丝制成的,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拉锯。
成了!
心几乎要蹦出嗓眼,舒窈毫不犹豫地扑向外墙窗漏。
木棂格子底部,经过几日的刻摩,露出点发白的木茬。
灯台底座锯得实在是太慢了。
好在今非昔比。
舒窈将绷紧的铜丝嵌入木茬缝隙最深处,咬紧牙关,手腕发力来回拉扯。
嗤啦。
细铜丝啃噬着木头,发出微不可闻刮擦声。
每拉动一下,心气便高涨一份。
拉锯的效率果然高!
舒窈不敢停,也不想停。
什么法外用人!什么文书别院!什么玉门军报!
统统见鬼去吧。
咔。
木茬底部隐隐传来一声异常干脆的裂响。
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顺着酸麻的手腕,瞬间涌遍全身,积压多日的憋闷一扫而空。
关她?痴心妄想!
高墙外,日头从东爬到西,舒窈案头的卷宗堆起又消落。
一个午后,舒窈刚将一卷文书归入架格。
门边光影一暗,崔尽忠探身进来,眼里闪着点不合时宜的雀跃,将嗓音压低道:“姜娘子,随奴才来一趟。”
“崔总管,这是要去哪儿?”舒窈眉尖微微一蹙。
“到了……您自然就明白了。”崔尽忠侧身让路,做了个请的手势,关子卖得十足。
舒窈心头警铃大作,只得提着一口气,步履沉沉地跨出门槛。
崔尽忠脚下生风,几步就晃到了前头,引着她走向平日紧闭的正门。
眼见正门赫然洞开,舒窈瞳孔骤缩。
这是……要出门?
门外,候着一辆双辕翠盖车。
赤漆车身前后,分列着十骑玄甲兵卒,按辔静立,人马皆寂。
偶有马蹄不安地踏着冻土,扬起些微尘烟。
“姜娘子请吧。”崔尽忠见舒窈顿在马车前,堆笑催促。
硬着头皮踩上石乘,舒窈弯腰钻进车厢。
崔尽忠忙不迭替她打起赭黄车帘。
虽隐隐猜到几分,可真撞见那人时,脚下仍是不觉退了半步。
车厢被她带得微微一晃。
萧承璟一身玄色常服,支肘撑着额角,斜倚在靠枕上,闭目养神。
支起的手臂上,束着一段皮质护腕,露出精雕细琢腕骨。
车身晃动的刹那,薄唇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姜娘子还愣着做甚?快上车吧!”崔尽忠又催。
舒窈迅速垂首,行了个挑不出错的礼:“臣女见过陛下。
随即,贴着左侧厢壁,小心翼翼地坐下,恨不能将自己嵌进壁板里。
崔尽忠撂帘合门,拔高调子一声吆喝:“起驾!”
车轮咯噔一响,车身悠悠朝前驶去。
萧承璟终于睁眼,眸中蒙着水雾,带了点被打扰后的慵懒。
目光扫过舒窈发间那柄熟悉的桃木插梳时,生出几分难以捉摸的柔和。
他松开支额的手,随意搁在膝上,抻了抻肩颈,重新陷入靠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