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不知梁帝此番用意,故不敢轻举妄动。
却见一盏青瓷小碟被推至她面前。
碟子里,整齐地码着一份切开的冻梨。
最上头那片梨肉上,插着一柄花纹繁复的银签。
“晋地冬日鲜果难得。”萧承璟指尖轻点碟沿,声气淡得像冬日云缝漏下的薄阳,带着不真切的和煦,“姜卿尝尝。这回……可得仔细。”尾音略拖,分明是敲打她那日的失手。
舒窈垂眸:“谢陛下恩典。”
说罢,捻起银签,挑了一块塞入口中。
冰凉的梨肉绽开一股凛冽的清甜,激得她眼睫一眯。
又狠狠塞了一大口,腮帮鼓起,她在心里骂道。
要不是因为晋国地处北方,冬天吃不上水果容易得坏血病。
她才不吃梁帝的嗟来之食呢!
大抵是这一口塞得太过满当。
梨肉堵在喉间难以下咽。
舒窈攥起拳头,照着自己心口轻捶了几下,这才吞下。
瞧着她那费力吞咽的模样,萧承璟喉间莫名一痒,喉结跟着滚了滚。
就在这时。
裂空的尖啸贯穿窗纱。
箭镞的寒芒直刺舒窈面门。
电光火石间,天旋地转。
一股巨力,猛地将她扑倒,重重压在身下。
“唔。”头顶传来一声压抑闷哼。
舒窈抬眼,惊见萧承璟左臂近肩处,豁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深可见肌理。
殷红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迅速洇开一片湿痕。
车外,隐隐传来赵俨的怒吼:“南面!不留活口!”
舒窈似乎明白梁帝为什么要带上她了,质问道:“晋人?”
萧承璟下颌紧绷,极其微弱地点了下头。
不带丝毫犹豫,舒窈从他腋下空隙滑出,不管不顾地扑向车窗。
拽下车帘,以遮挡弓手视线。
帘幕垂落,厢内光线骤暗。
舒窈抄起盛着冻梨的青瓷小碟,反手放到身后座上。
下一瞬,她腰身一沉,扳起车厢内的小几,就朝那箭矢射来的窗口堵去。
几乎同时。
两支利箭携骇人劲风狠狠贯入桌面。
箭头穿透硬木,暴起狰狞木茬,离她按在桌背的手掌不过寸余。
若再迟半分,只怕此刻,她姜舒窈已是箭下亡魂。
外部危机暂解,昏暗车厢内,铁锈腥气浓得呛人。
萧承璟伤处鲜血淌得又急又密,臂下已然聚起一小汪赤色,。
“得止血!”舒窈顾不上避嫌,一把搀住他右臂,扶他落座。
指尖掠过他的皮质护腕,将袖口从护腕底上方扯拽出来。
“陛下,得罪了!”话音未落,玉指扣紧织金锦缎,猛地一扯。
然。
无事发生。
可恶!竟然撕不开!
此路不通,舒窈只得另寻出路。
正思忖间,却闻得一声近乎气音的嗤笑。
舒窈心头窜起无名火,扭头瞪他:“笑什么!再不止血,命都没了!”
骂完,脑中灵光一现。
划伤梁帝的那支箭,不还钉在车厢壁上?
念头一起,她霍然起身。双手紧握箭杆,足蹬厢壁,腰背发力向后猛挣。
将深深贯入木中的箭簇拔了出来。
咔哒一声,她将箭掰成两截,撇去箭羽那截,握紧箭头。
毫不犹豫在萧承璟的里衣上划割。
刺啦几下,大片素绢落入手心。
布料按上去,瞬间便被浸透。
舒窈立刻加大力道,可无论她如何用力,刺目的猩红仍源源不断地从她指缝中渗出。
止不住?!
她慌忙将布条扎紧在伤口上方,视线急扫车内杂物。
有了!
她抄起断箭,撇掉箭尖与尾羽,只留两截硬木箭杆。
将箭杆插入布条下,左右手上下卡稳,随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绞旋箭杆。
萧承璟浑身剧颤,喘息变得愈发粗重。
见他这副惨状,舒窈心底涌起扭曲的快意。
叫你关我!活该!
面上不敢松懈半分,双眸仍旧盯紧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
绞紧处下方,原本奔涌的鲜血,肉眼可见地变得粘稠、暗沉。
舒窈试探着将绞旋的力道松了一线。
屏息凝神。
止住了!
心头巨石轰然落地。
舒窈这才一点一点松开早已绞得僵麻的双手。
“陛下没事吧。”她望向他关切道,视线猝不及防相撞。
萧承璟面色苍白,瞳底墨色深不见底。
里面有她辨不明的暗流在翻涌。
空气忽然变得粘滞,每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沉重。
车厢外,厮杀声渐歇,唯余车轮碾过冻土的单调回响。
车厢内,尚未平息的粗重喘息声,在这骤然安静下来的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