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带着历史滤镜的一手观察,有种独特的吸引力,仿佛能透过泛黄的纸页,触摸到那个时代特定人群的思想、观念、生存哲学,他们如何看待他者,如何理解文明,本身就是极好的研究样本。
指尖拂过泛黄纸页上略显黯淡钢笔字迹和褪色的黑白照片,脑子里构建着当年那批学者眼中的异域图景,几乎忘了今夕何夕。
正在李乐准备拿出笔,誊抄上面一段关于犀牛角粉和藏红花混合的香料描述时,桌角的手机开始抓着圈的抽处。
瞄了眼屏幕上“克里克特”的名字如同一道清心咒,让李乐瞬间从笔记中回到现实。
心中默念“麻麻哄”,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喂,尊敬的”
“李,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克里克特教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不发布完指令便直接挂断,一道“回城券”甩出,卑微小李只得被强制传至送点。
五分三十秒之后,敲门,得到一声短促的“进”之后,李乐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克里克特教授正伏案疾书,红笔在一份厚厚的论文上划拉着,那架势不像批改,更像是在进行某种外科手术。听到李乐进来,头也没抬,只是用笔尖点了点桌角另一份装订好的论文。
“你的文献综述。自己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李乐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份属于自己的“判决书”。
封面上是他那篇关于文化习性理论的文献综述,标题下方,克里克特教授特有的、锋利如刀片的笔迹写了几行字。
哆嗦着,浏览一遍,但预想中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并未出现。
红笔标注的地方确实不少,但大多集中在一些引证格式不够规范、个别概念表述可以更精准、以及某些理论流派的传承关系梳理上可以更清晰之处。批注依旧犀利,但好像,就这样了?
在文献综述的核心部分,他对埃利亚斯、道格拉斯等人理论脉络的梳理、比较与批判性反思之处,竟然只有寥寥几处询问性的标记,比如“此处与格尔茨的深描可否做更深入的对话?”,“萨林斯的实践理性与此处的关联性?”,而不是上一篇论文里的那种全盘否定或令人如坐针毡,如芒在背的辛辣嘲讽。
李乐又仔细反复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漏掉任何一页,可是心里那种不真实感越来越强。
抬起头,看向终于放下笔,正端起一杯黑咖啡大口喝着的克里克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困惑和不适应。
克里克特教授透过老花镜的上缘瞥了他一眼,放下咖啡杯,“怎么了?哪里没看懂我的批注?”
“不,不是……教授,”李乐斟酌着词句,仿佛在试探一个易碎的梦,“就,就,就这些了吗?没有,其他要批评的了?”
没有“逻辑断裂像你的基因链”?
没有“参考文献排列得如同你的未来一样迷茫”?
李乐甚至下意识地瞄了眼窗外,怀疑窗外是不是忽然出现了巴黎的老娘娘庙。
克里克特听到,一边的嘴角向上翘起02个微米,但很快又拉直,“就这些。逻辑框架清晰,理论脉络把握基本准确,批判性思考有体现,虽然深度和广度还有提升空间,但作为一篇奠定研究基础的文献综述,做得不错。”
“为什么要批评?你以为我是森内特那个以折磨学生脑细胞为乐的老家伙?”
您肯定不是,您折磨的没有这局部,您是折磨全部细胞,李乐心里蛐蛐,可脸上却瞬间堆出一个人见人爱的笑容,“明白了,教授。谢谢您!我会根据您的批注尽快修改完善。”
“嗯。”克里克特教授点了点头,话题随即一转,如同切换了一个频道,“那么,谈谈你正在进行的田野考察。进展如何?有什么初步的观察和发现?”
李乐精神一振,知道这才是今天的“正餐”。一下思绪,开始汇报:
“目前主要围绕几个不同类型的受访者展开跟踪和参与式观察。根据他们所处的圈层、拥有的个人资本类型和数量,差异点比较明显。”
李乐提到了袁家兴,将其归类为“实践生存型”。
“这个个案主要依靠体力劳动和时间投入换取经济资本,其文化资本(学历)正努力转化为找工作的社会资本,但过程艰难。他的习性表现出很强的实用主义和短期策略性,场域主要在底层打工圈和校园之间切换目标是完成基本的资本原始积累和身份转换”
之后,谈及了司汤达,定义为“表演型融入者”。
“这个个案拥有一定的经济资本和初步的文化资本。他的核心策略是试图通过消费符号和印象管理,快速积累象征资本和社会资本,以融入更高层级的留学生圈层表演时常因后台经济资本的窘迫而穿帮,导致资本转换效率低下,甚至产生负效果,陷入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