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轻轻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郑胜利同志在电话里情绪激动地提到,他会连夜整理书面材料,通过市信访办的渠道,把情况说明正式递交给我。”
“您知道,按照去年省里刚颁布的新《信访条例》,以及我们小组正在试点推行的《干部考核程序补充规定》,所有通过正式渠道递交到我这里的实名举报材料,我都必须按程序进行登记、批转,并督办后续的反馈结果。”
他顿了顿。
让每一个字都有足够的时间在电话线路里发酵。
最后用一种公事公办,甚至带着无奈的口气补充道。
“而且,整个流程都要留痕,全程可追溯。”
“这是制度,我也没办法。”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李达康不说话了。
孙连城甚至能想象出李达康此刻的表情。
那张万年不变的严肃面孔上,眉头一定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听懂了孙连城的潜台词:我本人,孙连城,绝对不想管这件破事。
但如果郑胜利把皮球按规则踢到了我的脚下,我就必须按规则把球踢出去。
这一套登记、批转、督办、反馈的流程走下来,白纸黑字,红头印章。
将来无论是谁来查,这都是一份铁证。
它会证明,在某年某月某日,大风厂工人实名举报王大路手下打人。
而他李达康书记治下的京州,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
他孙连城,用“程序”这根最坚韧的绳索,一头绑住了自己的手脚,表示我动不了。
另一头,则悄无声息地拴在了李达康的脚腕上。
他把一件可能被私了、被压下的人情案,变成了一个必须公事公办、每一步都要留下记录的“程序案”。
许久,电话那头才传来李达康极不耐烦的声音。
“行了,我知道了。”
这五个字,透着一股被摆了一道的憋闷。
“你那边……注意点影响。”
这句没头没尾的警告,更像是一句无力的嘱咐。
李达康显然也意识到,现在真正需要“注意影响”的,已经不是孙连城。
而是他自己和他的那位老朋友王大路了。
说完,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了。
孙连城拿着手机,站在阳台上。
晚风吹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晚的第二次宇宙保卫战,再次大获全胜。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比望远镜里那个只知道蛮力旋转的大红斑,要高明得多。
他心情愉悦地收起手机,准备把今晚错过的观测时间补回来。
第二天一早。
孙连城哼着小曲,端着泡了枸杞和西洋参的保温杯,神清气爽地走进办公室。
他已经盘算好了,今天上午研究一下星座图,下午就前几天几个区县报上来的干部思想动态报告写个阅后总结。
又是清闲而充实的一天。
他刚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坐下,还没来得及拧开杯盖。
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秘书张华推门而入,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慌乱。
“孙……孙组长……”
孙连城看他这副表情,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张华快步走到他桌前,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报告。
“孙组长,楼下……市委大院门口,大风厂的工人们拉着一条巨大的横幅,指名道姓要见您。”
“横幅上写着……写着'感谢宇宙区长孙连城,为民做主好青天'。”
“噗——”
孙连城一口还没喝进去的枸杞水差点喷出来。
“宇宙区长?”
张华的脸色更白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补充了最致命的一句。
“还有……那个郑西坡的儿子郑胜利,正拿着手机在现场搞网络直播。”
“直播间的名字就叫——'宇宙区长孙连城,在线为民讨公道'!”